這夜,陳衡久久不歸。
秦娘将嬌嬌哄睡,自己卻不敢先歇下,便坐在正屋椅子上等。
更深露重,她連打了幾個哈欠,眼看着眼皮快要支撐不住,身子也往椅子下滑,院子裡才有了動靜。
她趕忙起身,卻見陳衡一身玄衣融在夜色中,一張俊美的臉上帶着寒霜,疾步走了進來,身後跟着的仆從們也風塵仆仆,一臉倦意。
看來此刻他心情不佳。
秦娘低頭立在那裡,不敢出聲。
“今日你出了門?”他問。
秦娘不敢隐瞞,将今日宅中發生的事、街上發生的事細細說了一遍。
聽到江記米鋪的事,陳衡的神情越來越陰沉。
“前日才誇你有分寸。”他不悅道,“旁的事都做的不錯,隻是驚動了官府。”
秦娘并不知他在外到底辦什麼大事,聽這語氣,似乎十分不想讓官府插手此事。
她忙跪拜:“公子息怒,此次是我……自作主張了。”
陳衡垂眸看着她,目光裡卻無任何情緒,讓人猜不出他在想什麼。
半晌,他才沉沉問道:“我記得,阿瑤你會蔔卦?”
秦娘小心道:“雕蟲小技而已。”
陳衡轉身負手,擡頭看了眼窗外月光。
像是思索了良久,他突然道:“你的那塊地,當初是誰收走的?後來為何又成了王田?”
“張家。”秦娘見他提到田産之事,心中疑惑,直覺這背後有什麼大事,“張家當初收了不少地,後來應該是獻給了朝廷。”
“為何?”陳衡又轉過身,低頭看着她問。
秦娘搖了搖頭,這中間發生了何事她也不知,上一世她是個不足挂齒的小人物,接觸不到這種事。
“初見時,你說你擅蔔。”他緊追不舍,“何不蔔上一卦,看看其中緣由。”
秦娘在腦海中快速回想着和上一世有關的蛛絲馬迹,忽然想到一件小事。
上一世的幾年之後,她好像聽鄰裡說朝廷加了重稅,他們商量着要跟着張大戶一起拒交。
隻是後來不知怎麼地,這事沒了後續。
可是明明上一世地一直在張大戶手裡,并沒有被獻給朝廷。
“公子是要查這件事?”她小心翼翼道,“鄉郊那一片田産,多半應還在張家手裡。”
一時之間無數猜測在陳衡心間湧起。
“我很好奇。”他問道,“為何你們心甘情願,把地給了這些豪強士族?”
秦娘苦笑。
“朝廷每年賦稅加重,農戶們一年下來種出的糧,還不夠上繳的,家家戶戶連口餘糧都留不下。”說到此,她漸漸心有怒氣,“我一介女戶,尚能在城裡做些散工,那些農戶呢?也就是近些年都是豐年,還能換口吃食,遇上欠年,小兒都得餓死。”
她的爹娘都是餓死的。
“所以給了這些豪強,就有吃的?”陳衡語氣中帶有一絲諷刺。
秦娘站了起來,道:“是,張家不用繳那麼多稅,偶有年歲遇上朝廷恩典他還能免稅!我們種了地留夠一年家人吃的口糧,剩下的給這些豪強,總比餓死好!”
陳衡聽聞此話,閉了閉眼,長歎一聲。
難怪這些農戶會心甘情願把地送出,地方豪強兼并土地不斷。
朝廷稅收因這些士族豪強免稅而逐年減少,隻得年年加重,惡性循環。
他拂袖離去,未跨過門檻時停了一停,道:“你,很好。”
*
嬌嬌結束休沐去了繡坊,幾日下來沈宅中已是暗潮湧動。
這日,吳氏遣人來找秦娘,竟是要帶她一起管家。
秦娘趕着去了,在院子裡看了半日她調兵遣将,分派妥當後,終于将話頭轉向了她要說的。
吳氏走進正堂,随便挑了個座位坐下,讓小丫鬟站在身後給她按肩捶背。
她舒服的閉上眼睛,又瞥了一眼規矩立在一旁的秦娘,閉眼道:“這幾日跟前侍候的人被你三嬸借去了不少,我還心想她做什麼衣裳要這麼多人,今日一大早便聽下人們說,她用了你送的那塊布料。”
秦娘假裝惶恐,回道:“幸得嬸嬸們喜愛,可惜這料子貴重,夫君原是想給老夫人用,忽略了兩位嬸娘,望嬸娘們體諒晚輩不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