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月淩站在他身後,邊想邊說,“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沒認出我,是因為我一身道袍,行為舉止和樣貌都不似從前。我沒認出你,不是因為你和以前的變化很大,而是因為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楊慎。”
“這麼早就起疑心了嗎?”蘇棠低聲喃喃。
謝月淩繼續說道:“可你所帶之人皆是楊家親信,我便隻當是自己眼拙了。第二次是賜婚之時,你答應了,楊慎對我并無男女之情,他怎麼可能答應賜婚呢?第三次是你選擇留在上京,不回西北了,楊慎最大的心願就是馳騁疆場,建功立業,他怎麼可能甘願留在上京?”
她頓了頓,目光直直地盯着蘇棠,“第四次便是我起卦之時,當我算出楊慎命數已盡的時候,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一切都對上了。”
“在‘醉酒仙’的時候,你就知道我是誰了吧。可你沒有當場揭穿我,而是告訴我,父親的事和陛下相關,你當時就計劃着,誘我幫蕭明遠逼宮,是嗎?”他雖是詢問,心中确是有了答案。
“是。”謝月淩沒有絲毫猶豫,坦然承認。
謝月淩一聽,蘇棠說的一絲不差,好舅舅說的好聽,什麼血脈相連的自家人。若蕭明遠登基,能放過自己這個殺他外祖的人嗎,真到那時,謝氏一族才真的是無力回天。
“我想,你當時的打算應該是這樣的:我帶着禁軍逼問上殿,最後得知真相後怒極刺殺陛下。而你的人馬則正好‘寡不敵衆’,讓我得手。随後,你安排的東西營人馬便會沖上來将我們絞殺。到時候,就是太子聯合蘇家餘孽逼宮造反,而謝氏全力護駕了,對嗎?”
謝月淩聽罷,心中暗自驚訝,蘇棠竟将自己的計劃猜得一絲不差,可她卻沒有表現出來,而是搖頭,“可是,你怎麼投降了,真是意料之外,你不想為你父親報仇嗎?你這麼突然投降,讓我後續得多花很多心思去應對。”
蘇棠低頭看向手中的紙錢,“我父親一生忠肝義膽,都沒有謀逆之心,我做兒子的,更不能丢父親的臉。”父親的聲名重于一切,即便要為父親報仇,也不能讓父親蒙羞。
“好笑。”謝月淩嗤笑一聲。
“好笑嗎?也是,如今你本就是最大的謀逆之臣了,自然覺得好笑。”
“你連自小一起長大的好友都能殺害,現在還在這裡談什麼忠義,不覺得好笑嗎?”話音未落,親衛将一個包裹,随手扔到蘇棠面前。布包落地,露出一顆血迹斑駁的頭顱——正是江風尋。
說起楊慎,蘇棠的心就一陣顫栗,這是他一輩子的罪過,一輩子的痛,“是他...先要殺我的。”
謝月淩厲聲打斷,“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你真的認為他會出賣你?這不過是你用來安慰自己的借口。”
“證據呢?”蘇棠猛地擡起頭,眼中閃過狂亂,“人心難測,你自認為楊慎是俠義之人,不會做出這種事。可若不是真相擺在你面前,你會信曾經的蘇棠弑殺好友嗎?”
謝月淩怔住了,的确,她沒有半分證據,她隻知道,江風尋臨死前堅稱楊慎出賣了蘇棠,但無論她如何嚴刑拷打,對方竟無半分改口。或許,事情真如蘇棠所言,是楊慎出賣他在先,他自保而已。
兩人之間的沉默持續了許久,遠處的光秃秃的山林間偶爾傳來幾聲鴉鳴,更是凄厲。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謝月淩終于開口。
蘇棠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将手中的紙錢全部丢進火堆裡,火焰跳動間,二人的臉龐被映照得分外清晰。
“如今,我的心願已了。”蘇棠說得雲淡風輕,“至于未來……我已經沒什麼好追求的了。”
“我幫你擇一條去路吧。”謝月淩伸手抽出身旁親衛腰間的長刀,“嗖” 的一聲,長刀穩穩地落在蘇棠面前。刀刃插入泥土中,微微顫動,發出 “嗡嗡” 的聲響。“你自盡吧,或者我動手,殺了你。”
蘇棠看着眼前的劍刃,恍惚間,仿佛看到了當時楊慎手中那把匕首,“楊慎葬在他祁連山的别莊裡,你記得去祭拜于他。”
“好。” 謝月淩點頭。
蘇棠知道,他沒得選,若自己先前所說的一切,就是将他推向死路。
“不勞你動手了。”蘇棠緩緩伸出手,握住刀柄,拔出長刀,他的手很穩,沒有一絲顫抖。“我們三個,隻我一個無德之人就好,我死後,讓我與父母同葬。”言罷,他将長刀,毫不猶豫地朝着自己的胸口刺去……
鮮血灑落在地上,待眼前之人徹底沒了聲息後,一滴清淚從謝月淩的臉頰滑落,融入泥土之中。此間,唯有她的一句低語随風飄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