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走回别府,傅莽見她徑直去敲别家大門,門房見是來人是她,也是沒有絲毫訝異,将人放了進去。
他沒有忍住,好奇問道:“既然可以走正門,先前又是為何要翻牆?”
這回女子的答複倒是比之前都要快。
“确實不好走正門,可我明日便不在府上了。”
言外之意,就算明日府上有人想追究,也是問罪無人。
傅莽恍然,真是膽大心細!
二人未有寒暄,便分道各自回房。
别允一到院中,紫苑就沖了過來。
“娘子,你可算回來了,紫苑都要擔心死了!”
望着塌上大包小包堆成的小山,别允出言制止道:“紫苑,無需帶這麼多東西”。
她想起,八年前離宮也是大大小小裝了三四車,可到雲州時,也就隻剩下她這麼個活人。
看着紫苑懵懂的眼神,她解釋:“那些東西,待我們到了安平還可以再買,現在帶着,隻是徒增累贅,帶兩身換洗衣裳足矣。”
語畢,她從妝奁中拾出一塊玉佩來放到包裹中,那玉質地溫潤,玉中雕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嬌若美人面,好看極了。
說是她母親留給她的。
實則,是榮華長公主出嫁帶過來,後來走時卻未帶走,便當作是給她的。
浴畢熄燈,别允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直覺蟬鳴陣陣,不絕于耳,想想那位不曾謀面的母親,又回想八年前那位外祖母,直到快天亮才囫囵睡着。
次日一早被叫醒時還恍恍惚惚的,好像自己已在侍奉外祖母了,可定睛一看,分明還是雲州的閨房。
混混沌沌由着婢女更衣梳洗,再去主院中與家中至親一一辭别,至現下,坐在馬車上搖晃了許久都未清醒。
她閉着眼摩挲着取出袖中之物,置于掌心,睜眼打量,見是一塊水潤清透的貔貅玉玦,擡手掀起半邊簾子,立在光下,還能看到貔貅上首隐隐現出“别”式字樣,别允倏地想起今早光景。
被紫苑扶到主院時,阿翁已在院中候着。辭别後,他送自己出門時,将這東西放到自己手裡,難得的語氣輕緩:“阿允,這是别家的信物,不管在何處,都可憑它便宜行事。待過秋收,我便尋機去安平找你。”
而自己,隻說句好,便轉身上了車。
倒是那個老頭,與她說什麼,以後莫要那麼犟,别學那個女人雲雲。老頭嘴裡一向沒好話,她也懶得聽。
傅莽打馬經過,見女郎對着塊玉玦發呆,不知怎的,就想起昨晚堂中,自己表明來意後,女郎亦是像現在這般神情呆愣,斂眉絞手。
他心下想着,這趟差事,确是有些唐突了,不過十五六歲的女郎,轉眼便要離家千裡,理應有些愁緒的。
見此處景色迤逦,傅莽揮手喝停車馬,對車内問詢道:“别小姐,車馬在此地休整片刻,小姐可要下來活動活動腿腳?”
在車上搖晃了半日,别允也覺渾身酸軟,傅莽這話正合她意,她開口道好。
下得馬車,眼前一岸楊柳依依,墨綠的柳枝耷拉下頭伸到水裡,襯得滿湖青翠,是秋日少有的江南美景。
旁邊有一條小徑直直通向湖中央,别允款步往那處走去。緩緩阖上雙目,嗅着空氣中陣陣浮來的桂花香氣,一身疲憊好似也被滌去了七八分。
傅莽站在少女身後三步之外,看這湖光山色與前面那抹粉色身影交相輝映,輕風拂過,柳枝連同女郎的青絲一同在風中搖曳婀娜,甚是賞心悅目,嘴角不禁上揚起來。
别允轉過身,猝不及防撞入這神色。
本以為跟在身後之人是紫苑,不料卻是那位好看的草莽,且同她笑得一臉天真無邪。
她不好駁人笑臉,便也回以微笑道:“雲州不乏好顔色,尤其以雲夢為著。官爺若是何時得空,可再來遊賞”。
說是微笑,但她的笑容實在不明顯,對不相熟的人來說也隻是面善了些。
傅莽便未看出來,他見眼前女子淡雅高潔,略收斂神色,回說:“若有機會,必不負好景。小姐若是休息好了,便啟程吧”。
于是二人一道返回。
上了馬車,紫苑拿着帕子給别允淨手,她見紫苑笑得一臉不懷好意,擡手輕點她額頭道:“看你笑得春風滿面的,方才跑哪兒去了?”
聽别允這樣說,紫苑笑意更濃。
往前湊了湊,怪裡怪氣地說道:“娘子才是呢!奴婢不過去洗個帕子,回來便見,娘子同那位生得好看的官爺站在一處,笑得眼睛都眯成月牙了。”
眼見紫苑越說越高亢,别允連忙去捂她的嘴巴,正義凜然道:“你何時學會打趣人了?再說,我方才哪有笑!”
紫苑隻好附和她道是是是。
将婢女打發了,她閉眼小憩,卻不知為何滿腦都是那耀眼的笑。
傅麽?坐鎮後宮的那位外祖母,可不就姓傅,隻是不知,此傅是不是彼傅。
擡手掀起簾子一角,轎旁的護衛已不是他,便按捺住心中好奇。
總會知道的吧,倒也沒有必要如此着急,她心想。
卻不知,話頭裡的男子雖行在最末,也将轎中的這番玩笑話聽了個囫囵。
車行大半日,便覺空氣愈發沉悶燥熱。
别允額邊雙鬓皆被浸濕,貼在臉頰兩側,一旁打扇的紫苑也忍不住抱怨,這天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想到雲州秋日氣候多變,她趕緊打起簾,與車旁的人說,“煩請幫我喚一下傅官爺”,未及那人開口,傅莽就策馬過來了。
“官爺,現下雖是晴空萬裡,但氣候悶熱異常”,說話間,别允瞥見男子額上的汗珠順着臉龐滴落,在陽光下留下一道晶瑩剔透的殘影,她繼續道,“恐有暴雨将至”。
聞言,傅莽擡頭看了看當空烈日,然天公不作美,不及衆人有所反應,豆大的雨點噼啪打下,林中樹木像是瞬間得了生命,紛紛應聲作響。
天色轉瞬之間由明轉暗,雨點連成一片,大雨瓢潑而下,來勢洶洶,将所有人澆了個透。
“請小姐坐穩!”他隻來得及說這一句,就即刻轉身吩咐衆人穿上蓑衣,快馬前行。
馬車搖搖晃晃行駛在這條陰暗的小道上,周遭一片迷蒙,車頂和四周側壁都被雨打得響聲震天,好似有千軍萬馬奔騰而來。
紫苑眉頭緊蹙着輕喚“娘子”。
别允伸手同她相握,想這丫頭比自己還要小上兩歲,又是第一次離家,便溫聲安慰她:“沒事的,别怕”。
豈料話剛說完,馬車一個趔趄,兩人雙雙往前栽倒,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紫苑慌亂起身,發現自己伏倒在娘子身上,而自家娘子似是撞在車壁上,伏在地上,按着額頭起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