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問候過太後的身體,又關心了别允來宮的相關事宜,一來二去便過了個把時辰。
到了太後每日診脈換藥的時間,為免耽誤太後休養,二人便要告退。
婢女取來鬥篷給主子披好,别允依着太後的吩咐,跟在皇後身邊,送二人出長樂宮。
一行人往外走着,别允忽覺有人拽自己衣角,轉過臉去,竟是清和公主。
她慢下兩步,退到清和旁邊,以眼神詢問。
清和擡頭看看前面的皇後,左顧右盼一番,而後轉過臉,以手掩唇,偷偷摸摸地輕聲問道:“姊姊,可有在長樂宮中,見過一個相貌英俊的侍衛?特别英俊的那種。”
着重将‘特’字拖得老長。
别允心道,果然如太後所說愛跟着他,嘴上仍是裝作不知。
“妹妹說的,可是傅五世子?”
“是的是的”,清和連連點頭。
别允這幾日都在太後身邊貼身照料,未有分心,此時清和問起,她還鄭重其事地想了一會兒。
“頭幾日,的确是見過,但後來就沒有了,許是得了其他安排。”
“哦,好吧”,清和頗為惋惜地點點頭。
送至門口,她不舍地拉着别允的手。
“姊姊,待我将廟中帶回的行禮收整收整,過兩日便來尋你,屆時我們一起侍奉皇祖母。”
别允笑着點頭應下,恭恭敬敬将二人送出門。
剛刮完骨的前兩天,别允又是心疼又是害怕,都不敢看一眼紗布下的傷口。
但這十來天過來,太後的精神越來越好,是以,每日侍醫來換藥敷藥時,别允都在一旁。
現下刮骨的傷處還是猩紅一片,白骨可見,但人好好地醒着,心裡就安心許多。
待診完脈後,再輔以巾羹,喂下湯藥,熏上特制的熏香。
那廂,皇後一回到寝宮,就馬不停蹄地給丞相府送了口信。
不為别的,安平到雲夢澤并不算近,太後趁自己不在的時候,召了個人入宮,這顯然不是臨時起意。
那麼,皇帝是不是也參與了其中?
是了,定然是這樣的,否則以她一個小丫頭,怎麼到得了安平!
八年前火急火燎地把人送走,現在又火急火燎地接回來。總不能,真的是想她了?
可皇帝不主動說起,她便不能問。
在外人眼中,此番進宮之人,是太後的孫女,皇帝的外甥,長公主的女兒。若是問了,倒顯得她在怪罪一般。
後宮的主人,總不能是個斤斤計較的女人。
但不問,便會在心裡生出諸多猜測。比如,他們所行為何?
皇後看着門外簌簌落下的大雪,眼中神情竟是比雪還要冷上幾分,心道,我倒要看看,他們在弄什麼玄虛!
長樂宮中,太後已經歇下,别允從寝殿中退出來,舉目所見,已是茫茫一片雪白。
“哇!”
耳邊傳來一聲驚歎,轉過頭去,見是這些日子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婢女紅燕。
似是察覺到自己的失禮,紅燕當即就要跪下請罪。
别允擡手輕扶。
“無礙!”
擡眼望去,大雪紛紛,不禁感歎,“可真美啊!”
說完,她提裙走到院中。
婢女情急之下大聲呼喊女郎。
别允怕她擾了太後清夢,笑着對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你去偏殿取傘過來,我在這兒等你。”
婢女不敢不應,隻得快步回去取傘。
别允在庭中遊步,不過片刻,白雪滿頭,天地之間好似就剩下她一個人。
她開心地走着,腳步輕快,雪在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不願破壞這份寂靜,她就地躺下,耳旁終于隻餘微微冬風,莫不甯靜、美妙,并且短暫。
幾息之後,這甯靜被一連串咯吱的踏雪聲擾亂。
别允想着,許是紅燕取了傘來,便繼續躺着,沒有睜眼。
女子一襲白衣,躺在地上,與茫茫白雪融為一體,雙目輕阖,唇角微揚,雅緻脫俗,就像冬日裡随雪降臨世間的神女。
因着太後身體有所好轉,于是趁着上午皇帝來時,與他提起要把宮中侍衛撤走。
皇帝本是不願,但太後言,“吾生病,需要靜養,你搞這麼些人,究竟是守衛,還是監視?”
如此,皇帝也無話可說,隻得吩咐傅莽午後将人撤走。
撤完人,本是想跟宮中的掌事姑姑說一聲再走,卻不想出去時,看到院中赫然躺了個人。
太後宮中,出了任何事情,那都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驚慌之下,腳步都重了幾分。
可待走近,才發現,躺着的原來是她。
人命之重在這一刻消彌。
随之而來的是漫天冰花,飄搖而下,落在她的白衣上,她烏黑的發間,她微阖的眼上。
他鬼使神差般,手中的油紙傘往前傾斜,将女子納入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