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的,你繼續。”别允道。
飛鴻心中隐隐有一絲慶幸,好在公主不知道,否則,她連這點價值都沒有了。
她道:“公主知道,那些失蹤的百工都去了哪兒嗎?”
“去了哪兒?”别允好奇問道。
“他們呀,都被留在了那座荒園裡,屍骨無存!”
說話間,數年前,那位大人與她講起這句話時滿臉陰森的模樣,驟然浮現眼前,那種骨子裡的寒冷瞬間透遍全身。
别允亦是頓覺毛骨悚然。
留在了那座荒園。什麼意思?這樣想着,她便問出了口。
飛鴻回道:“當時奴家年紀小,聽了這些,隻覺吓人得很,也不敢多問。但奴打從心底覺得,那位大人,所言非虛!”
“那你,是否有将此事說與世子?”别允問。
“未曾,一來,世子不關心這些秘辛,二來,世子不信無證之辭。”
原來如此。
别允心道,不信無證之辭,那是因為他自己整日混口胡說,自然知道,這嘴上說的,有多不可信!
作為這次投誠的條件,别允答應飛鴻,若尋到機會,定會助她脫離奴籍。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思考飛鴻說的那句話。
被留在了荒園。
說到荒園,她耳邊忽然回蕩起少年清逸的聲音。
“這西園,若是其他時候來,必要以為是哪處荒廢的園子。”
還有清和輕靈的聲音。
“若是它日來,這園中無甚顔色,光秃秃地,便與荒園無異。”
是去歲冬九九時,她去相府西園那次。
那麼,如今看來,那座風光大盛的梅園,便是飛鴻口中的荒園嗎?
長達數十年,在那繁花似錦的梅園下,竟長眠着成百上千條人命?
那些工匠嘔心瀝血造就了這座名園,最後,還要被榨幹最後一滴鮮血,來成就它?
這樣想着,她不由得回憶起自己編纂的故事,九尾狐的結局。
愛人的發簪穿透玲珑心,滔天的欲念扼殺了不死仙靈。
倘若故事裡的白簡簡,可以為了權利殺死九尾狐,那現實中的百裡皇後,為什麼不能為了皇後之位,殺死曾經的摯愛?
那從楚國遠道而來的世外人,究竟會被埋葬在他為愛人親手所植的相思樹下,還是桃樹?抑或,是成了牡丹花下的冤魂?還是鴛鴦藤下?
這樣想着,她胸口越來越沉悶,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侵襲着她的身體。
一直以來,她都不明白,為什麼被嫌惡的,被讨厭的始終是自己。
今日,她終于明白。
對于皇後這樣的人來說,喜好是沒有緣由的,喜歡和讨厭,都隻在她一念之間。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被她喜歡,也不一定是什麼好事。可能不知道是這一刻,還是下一刻,就把性命丢了,連個善終也沒有。
她的頭陣陣地疼,疼得發昏,心氣一浪一浪上湧,呼吸捱得又長又重。
須臾間,萬念起。
如百裡皇後那樣尊貴,看她大抵與看地上的蝼蟻沒有分别。
可人就是人,不是蝼蟻。
一瞬間,毀天滅地的憤然噴薄欲出,心中怒火熊熊而生。
馬車在長公主府門前停下,她掀簾出來,眼中已不複去時的平靜無波,取而代之幽深莫測。
猛然對上傅莽溫柔的眸子,驚得後者為之一頓。
她未做停留,徑直走了進去。
隻跟在身後的紫苑匆匆行了一禮,又趕緊朝着别允追上去。
傅莽出府本有急事,但見她這般,心下莫名難安。
于是折返回去,将别允截在半道。
“公主早上起床,為何也不喚我一聲?”他貼身耳語。
别允微微轉頭,流蘇打到他臉,他忙退後一些。
她不答反問:“世子此番出門,卻是要去做什麼?”
傅莽眉間微凝,想着,怎麼一早起來,脾氣就這麼大?
昨晚,她可不是這樣的。
果然,女人心,如海底針,神秘難測。
他此番出門,是為了去拿百裡相國伯父家的秘密賬本,為了這秘密賬本,他們可是費了好大的功夫,甚至中途折損了兩名手下。
事關重大,他自然不能如實告訴别允。
她的眼神光明磊落,靜等着他的回答。
不知為何,他的心裡竟然産生了某種異樣的感覺,混雜着心虛、内疚,還有一絲赧然。
他忽而俯身,在她唇邊落下蜻蜓點水的一吻。
一種被雷電擊中的酥麻感瞬間襲遍全身,她不可置信地望向傅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