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雲開日現,天光乍明,熾熱更甚。
朝食剛過,别允與瑾夫人在花園遊步。
管家前來,說百裡皇後身邊的長禦正在堂中候着。
别允款步珊珊而至。
“許久不見,玉顔姊姊怎麼瞧着比上回來,憔悴了許多?”
玉顔淺淺一禮,道:“公主安好。奉皇後口谕,清平公主手下随從-陳長生,因護駕有功,擢升為北宮侍衛,官至六品,賞錢千貫!”
别允驚異。
“可長生還在病中,傷勢頗重。”
她語氣讨好,說道:“玉顔姊姊可否容情,同皇後舅母回禀,隻待他傷好個大概,我即刻将他送入宮中。”
玉顔冷着臉,态度堅決。
“清平公主,皇後已經派人來接陳侍衛。”
她這樣說,别允才瞥見門外候着的數名宮中侍衛。
既如此,便是不容她拒絕的意思。
玉顔看了看她,又說:“至于傷勢,公主大可放心。皇後有令,待陳侍衛入了宮,便直接宿在太醫院養傷,直至痊愈。”
别允再不好橫加阻攔,隻能眼看着衆人将長生擡出長公主府。
臨走前,長生偷偷與她眨眼,意在讓她安心。
可她怎麼安得了?
是她親手将長生送進了那個虎狼之地,與豺狼相伴。她如何能安心!
此時,她心裡用天人交戰來形容也不為過。
她開始猶豫,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究竟值不值?
複仇,原來是這樣艱難的事。
别允忽然想起飛鴻仙子,難怪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從仇恨中解脫出來。
清和說過的話重新在她耳邊響起。
“放手吧。”
放手吧!
卻在這時,瑾夫人從身後走了出來。
寬慰她道:“不要擔心,長生是個機靈孩子,他知道該怎麼辦。不過,倒是沒想到,皇後會這樣心急。”
“是啊!”
别允莫名心虛,不知瑾夫人有沒有看出她心底的動搖。
她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呼出,替自己重振旗鼓。
走到這一步,已經沒有退路。
從她被追殺,到在後宮與瑾夫人重逢,再到知悉西園的上千條冤魂,她哪裡還能退?
從始至終,皇後也沒有給任何人留過退路。她早已不是一個人在獨行。
無門之冤待申,殺身之仇待報,屠家之怨待解。
她怎麼能退?怎麼有資格退?
長生不在後幾日,府上格外冷清。
别允難得賦閑,在府上一待好幾日都不出門,傅莽也連日不曾歸家。
隻有紫苑愁煞得很。心道,公主與世子冷了半月,好不容易感情回溫,怎麼又整日見不到人影?
直到這日,傅莽風塵仆仆地回來。
别允見他簡單洗漱過後,又忙着要出門。
好奇問他:“世子最近,在忙些什麼?”
傅莽捋着她額旁垂墜的鬓發,面色有些許沉重。
“江東江南突發災疫,聖上已下急令,借着成婚的由頭,催促太子速速回安平。後面,說不得會派我去赈災。”
别允瞳孔一震。
“别澄上回來時,不是說過,災情被控制住了?”
況且,傅莽掌管的南軍奉命護衛天子,他若出去,皇城由誰來守?
除非,朝中無人可用。可不是還有高大将軍一家?
一時間,她腦中思緒紛繁,心亂如麻。
“上回的确控制住了,所以太子遲遲不回,以為一切盡在把握”,傅莽看着她,眼中盡是溫柔,“但抵不住天災頻發,先是暴雨,影響了栽種時機,後又連續幹旱,以至秋後顆粒無收。”
停頓片刻,繼續道:“顆粒無收本也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洪水沖散房屋、破壞存糧,百姓居無定所食無定量。”
說道這裡,傅莽不再繼續往下。
但二人都明白,這後面将要面臨的,是生靈塗炭,暴亂群起。
别允難得地親自将他送出府門。
她擡首仰望着浩瀚天宇,心想着,這天下,要不太平了。
思及此,别允速速趕去萬春園,交代李掌櫃,從今日開始,園中上下皆要低調行事,多備存糧,減少出納。
掌櫃點頭應好。
她又交代,讓飛鴻從今日起,想辦法慢慢減少露面。
李掌櫃卻道:“飛鴻娘子最近不大好,老奴已經擅作主張,遣娘子回去休息了。至今日,已有三日。”
别允愕然。
“前些日子見她時,人還好好的,怎麼就病了?”
李掌櫃回道:“奴一個大男人,也不好總去娘子家探望,隻前日她來時,看着面色蒼白,身體虛浮。”
别允從萬春園辭後,驅車去了趟飛鴻住所。
她下車,舉目四顧,是座再平凡不過的小院。
敲門三聲,裡間傳來女子的回應和輕慢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