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自稱清平,可能在她心裡,還是别允這個名字更為親切。
不知道為什麼,面對這滿屋子的靈位,她非但沒有懼意,反而還覺得尤為親切和尊敬。
她不知道,其實在她很小的時候,她的外祖母,也就是當今太後,曾與她講起過傅家的往事,隻不過年歲太久,那時她又太過年幼,早忘了。
彼時,她靠在太後懷中,聽太後說,傅家在很久之前,王國還沒有建立的時候,就是王家的佐臣,世世代代,為王家南征北戰,鎮守疆土,積累戰功無數。
王國千裡疆土,大半流的,是傅家人的血。
她腦中不記得了,或許是心裡還是隐隐存有幾分印象。
安定侯沒有讓她一直待在裡面,她跪不多時,侯爺就發了話,叫傅莽帶她出來。
“雲升?”她遲疑了一會兒,輕聲喚他。
馬車駛過賣羹湯的鋪子,肉香浮散在空氣裡,順着一縷輕風鑽入二人鼻中。
咕噜!二人腹中不約而同地傳出異聲。
噗嗤一聲,四目相對,相視而笑。
“疾風,停車”,傅莽呵停馬車,向别允征詢道,“公主,可要下去嘗一嘗安平城的口味?”
别允應好。
她自早出門到現在,什麼都沒吃。傅莽也是,從昨日歸家,就一直在祠堂跪着。
二人下車,見街上十分熱鬧。
白色的香氣蒸騰,兩旁店中坐滿了食客,雜役手起手落,忙得不可開交。
幾人進店,疾風尋了處空位,替二人掃淨。
傅莽與她介紹,“公主别看這兒看着不起眼,但其實,越是這種不起眼的老鋪,味道越正宗。平素那些公子哥看不上,像這樣的好地方,我還是第一次與人同行。”
疾風嘴快,不滿地嘀咕道:“瞧您說的,我怎麼就不算人了。”
“怎麼不算?當然算了,必須算。”别允觑傅莽一眼,輕笑道。
紫苑也在後面捂着嘴偷笑。
傅莽吃了悶虧,瞪着眼不說話,那神情,别提多無辜。
鋪子不大,除了食案坐墊,其他裝飾物一概沒有,連後廚都沒有。
鍋竈都在進門右手邊,男人在竈前煮,婦人在堂中盛,跑腿的一雙男女,像是他們的兒女,牆角還有個老婦人,蹲坐着幫忙洗碗。
别允将臉别過去,盡量讓自己的視線遠離那個牆角。
否則,她就會看到老人面前的那兩大盆洗碗水,說是洗碗水,她心裡卻覺得那是泡碗水,泡的,還是這來來往往所有食客的口水。
可待羹湯送入口中時,她又立時忘了那個牆角。
傅莽說的不錯,的确是鮮香無比,難怪店中人都吃得一臉享受。
幾口冒着熱氣的湯羹下肚,腹中暖暖和和,幾人心滿意足地離去,出門時,還有許多人縮着脖子從四面八方往店裡跑。
其中一人不慎撞到别允的肩膀,傅莽連忙将她攬到身前護着,紫苑也馬上上去理論。
那人臉上堆着笑,态度謙和,躬身有禮。
“這位貴人,實在是抱歉了。小人并非有心沖撞,怪這天太冷了,小人渾身都凍僵了,隻想趕快進店裡喝上一口熱乎的。不小心撞了您,實在是萬分抱歉!”
其他要進店的人也為那人幫腔。
“是啊,今年的冬天來得未免太快了。”
“真的是太冷了,家中都沒來得及做冬衣,這破天道,隻能生挨着。”
北風從街上呼嘯而過,凍得别允一哆嗦。
脖子在狐裘中瑟縮了一下,她道:“無礙,您快些進去吧!”
那人朝她拱了拱手,笑着轉頭進了鋪子。
她也上了馬車。
“世子,窮人,要怎麼過冬天啊?”疾風稚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傅莽還未做聲,别允搶着答道:“有的人家,會去山上打獵,若是運氣不錯,将皮毛完整剝下,做成裘。但多半,不舍得自己穿,會拿到街上去賣錢再買些麻布,自己則穿蘆花、柳絮縫制的麻衣。”
疾風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至于那些連麻衣都做不起的,别允沒有提,疾風也沒有問。他想起之前遇到過的那個攔車婦人,她好似也曾說過,她夫家是獵戶,冬日上山,再沒下來。
别允掩下的話,則是,真正的窮人,是沒有冬天的。
他們不知有沒有見過,反正她見過。
往日給雲州的那個丁香送裘衣時,她曾親眼看見過,那些在殘垣斷壁下蜷縮着,沒了生氣的白衣。
她不禁擔憂起來,不知這個冬天,她母子二人要怎麼挨過?
今年冬天,真的很冷。
“聽家父說,上一回像這麼冷,還是二十年前。”傅莽道。
“二十年?”二十年前,不就是他生之年。
“是啊,二十年前的冬天,我降生,伯父伯母也是那時傳回的噩耗。”傅莽從未與旁人提起過這段關于他們家的秘辛。
他将她的手放入掌心,用大掌将她包裹。
她沒有掙紮,也未多言,或許生死太過沉重,她玩笑不起來,隻是靜靜地看着他。
“父親平素不願提起伯父伯母的事,隻在每年的這個時候,會與我說上三兩句”,他道,“伯父是上一任安定侯,奉皇命守衛南疆,與伯母在邊疆相遇,二人志趣相投,不打不相識。”
“那伯母,定然是位英姿飒爽的奇女子。”她贊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