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死了,未舉行國喪。丞相被奪職,該他受的懲罰都在等着,一樣也不會少。
她仰頭望着空空蕩蕩的天空,暗道:飛鴻,長生,你們滿意嗎?相府西園那些冤魂,你們滿意嗎?
殺害自己的始作俑者都得到了自己應有的報應,這結果,你們還滿意嗎?
“聖上已經下旨,徹查前相國為官期間的種種冤假錯案,事情終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瑾夫人說着,看着是在說給别允,但更像是在說與自己聽。
她父親,冤死的東方一族門下,還有受罪受屈活着的那些族人,洗清冤屈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大家都能得以解放了!
最重要的是,她終于能将這一切重擔放下。
眼淚在無人看見時湧出眼眶,瑾夫人不動聲色地擦掉眼淚,深吸一口氣,拍拍别允安慰她。
“阿允,肩頭重擔驟然卸下,必會有些不适。但既已放下,便該盡早适應。畢竟,你的路還很長。”
别允轉過臉,四目相對,她淺笑着點頭應和。
“王嬸說的對!”
從西園離開後,她去了城郊,她在那兒下葬了丁香的阿母,還有鄭雁,如今,旁邊又添了一塊新的墓碑,上面寫着,陳長生之墓。
偏遠之地無人及,故而一切都是原來模樣。
她仰目,天地皆覆着厚厚的雪,身後是滿目稀黃,前面林中時不時傳來折竹落雪聲,身旁溪水泠泠,伴着兩行不深不淺的腳印。
回府時,傅莽正立在蓮池邊。
“世子好興緻啊,大冷天的,在這兒賞,池?”
不怪别允陰陽怪氣,實是傅莽的行為匪夷所思。
她看一看那空無一物的池子,又看看傅莽,心道,這有什麼好看的?
“興緻不好,我并非賞景,而是特意候在此處。”他臉上表情有些凝重。
特意候着,莫非,是在候她?别允想着,便這樣問了。
“特意候着,莫不是在候我?”
“是!”他說。
朝廷的事情告一段落,他總算有機會與她把話說清,可早上他一睜眼,身旁哪裡還有她的人影。可不得特意候着嗎!
此言一出,别允瞬時有些局促不安。
特意等着她,莫非是捅了什麼婁子?
還是,百裡家的事情出現什麼意想不到的變故?
又或是,事情了了,她作為棋子無用了,而他還有什麼青梅竹馬?
回屋的路上,她腦中思緒紛繁,幾乎将一切可能都想了個遍。
進屋,她解開系帶,傅莽順手接過裘衣挂在屏風上。
她抱着熱茶捂了會兒手,漱漱口,又坐到妝台旁,慢慢悠悠地将頭上簪钗卸下,待做好所有準備,最後才問他:“世子找我,究竟所為何事?”
傅莽接下她手上的茶杯,置于一旁,靜靜等着她将一切事畢。
“公主,有個問題,困惑我很久了,我能,向公主要個答案嗎?”他鄭重提問。
别允莊重回他,“世子請說。”
“如今皇後已逝,百裡家下馬,公主諸事已了。你我二人之間,也該有個說法。請問公主,如何看待我?”他雙眼灼灼,當中迫切不容忽視。
怎麼看他?
他這般正經嚴肅,原來就是想問這個。
她的呼吸瞬間錯亂,方才調整半天,經他這一問,還是禁不住心神晃蕩。
“一開始見到你時,隻當你是宮中的手眼,不敢與你相交過甚。後來幾經危難,慢慢相處下來,你這人,開始在我眼中變得鮮活。可清和心系你,我不能不與你保持距離。”她看着他的眼睛娓娓道來,捕捉他臉上那些細微的表情,想要分析他心中所想。
可他面上沒有任何動容之色。
“一開始是不敢,後來是不能。那,現在呢?”他問。
别允眼神忽閃,下意識四下亂瞟。
“現在,現在我不知道。”她當真不知道
此前她未想過,她以為,用她的命換一個皆大歡喜的結果已是足夠。
她沒想過,自己能活着看到罪孽伏誅那一日。更沒想到,還會有被他追着要結果的這一日。
過去,她一直告誡自己,她二人不過是以背相抵,互為需要的關系。她們之間,至多關乎情義,其中義字占八成情分。
今日,她也是遵着這個義字來回答他。
她想,何必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連她自己都沒有思考過的問題,要去哪裡給他找答案?
别允不知道的是,日夜相處,傅莽早已将她這個人摸透。
她心中公正,但有心虛,必左顧右盼,眼神閃躲,便如當下。
他俯下頭來看着她,松開背後緊握成拳的右手,一把将她帶入懷中,手掌大力把在她腰間,迫使她不得不仰頭與自己對視。
别允心下一驚,未及反應,面上先染上一層煙霞。
她慌忙将臉瞥到一邊,看天看地,看一旁帳上黛色勾勒而出萬壽無疆的紋路,就是不敢回過頭去看他的眼睛。
這二人,面上有多平靜,心中就有多激蕩,多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