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别家門前停下,打簾的是疾風。
别允不知,傅莽為何會派自己身邊的得力随從來她身邊侍候 。是借此彰顯他對皇室公主的敬重,還是說,他想在别家人面前給她做個面子?
府門前等候的别家人從門口擠進門中,她那冤家祖父正站位首,别家主和别澄恭恭敬敬地列于兩旁。
她居高臨下從這些人身上一一看過去,昔日歲月一幕幕重現。
“阿姊,你可算回來了,快些下來呀!”别澄幾步到車前,咧嘴朝她伸出手。
“小人,拜見清平公主!”老家主躬身作揖,府上衆人紛紛行禮。
“拜見清平公主!”
别允搭着别澄的手下車,溫暖的觸感經由掌心浸潤着每一處神經。方才車上所有不悅都被拂散。
她微微揚唇:“不必多禮!”
一行人擁着往裡走。
曾幾何時,她走在這條路上時,總是跟在别人的衣角後邊,陡一轉眼,她也成了那個領頭的衣角。
“公主何時回的雲夢,怎麼也不派人來府上知會一聲呢?”别家主語氣中滿是慈愛。
老家主冷聲道:“人家現在,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還能記挂你這窮閻漏屋?”
此言一出,别家主臉上登時變幻莫測,身後衆人的表情也精彩得很,齊齊拿眼瞟向那位曾經的别大娘子,如今的清平公主。
沒想到一年時間過,别允比過去更能沉得住氣,她直直地往前走,隻當作什麼都沒有聽到。
别澄見氣氛不對,連忙擺手,驅散一衆仆從,而後腆着臉上前。
“阿姊,世子來信說,你已有兩月身孕,可是真的?”
别允笑道:“是真的。”
“阿翁已經請了城中十位穩婆常住别府,你此番回來,是繼續住之前的院子,還是?”别家主詢問道。
她愣神道:“現在請人來府上是不是太早了,留兩人足矣。”
别允本來想說,她還沒決定這個孩子是留還是不留,請那麼些穩婆實屬沒必要,但張了張嘴,又覺得有些說不出口,還是隻挑了好聽的那一半說。
别家主言說,在前廳替她準備了接風宴,但其樂融融的場面對她來說太别扭,于是别允直接拒絕了。簡單寒暄後,大家還是各回各院。
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清平公主降臨雲夢的消息不知道從何處走漏了,次日天還沒有大亮,郡守府的拜帖就出現在别家主手上。
那帖上說,郡守千金在府中置冬九九宴,誠邀清平公主往。
這位千金名嚴蓁蓁,家中行三,上面還有兩位兄長,是郡守府上最受寵的小女兒,也是雲夢城出了名的嚴三娘子。
幼時,嚴蓁蓁就因嫉妒别允出身比自己高貴,設宴邀她,隻為讓她在衆目睽睽下出醜。
别允那時沒有母親陪同,帶仆從隻身前往,果然中計,在宴會上一塌糊塗,遭衆人恥笑。
便是這個原因,她後來再不曾出席過任何宴會。
那宴上,是個人都能看出郡守千金對她不喜,再加之别家是商賈,其他官家娘子也不曾主動與她結交。
若非她現在是正兒八經冊封的公主,她還要以為,這厮此番邀她前去,是想看她再出一回醜。可不論這郡守府打的什麼心思,她都不想再看見那些醜惡嘴臉。
隻是,傅莽先前所言,于她心頭萦繞,遲遲不散。
他說,百裡蒦揮師北上時,雲夢便是他要拿下的第一座大城。雲夢以南多山巒,拿下雲州這塊廣袤的平原,便是拿住了國家半座糧倉。
她想,或許她還是該去一趟,去看看那嚴郡守,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父親,你怎麼看?”
别家主有些意外,似乎沒想到,别允會征詢他的想法。
他無意識地撥着大拇指上的玉環,抿唇思索着。
“這個嚴郡守很奇怪,你不去,便不去了,他也不能上門為難你。”
别允看着那隻被摩挲得水潤發光的玉環,好奇問道:“怎麼個奇怪法?”
别家主回:“按理說,咱們雲夢也算是塊富庶地,雖不能與天子腳下比,但比起其他縣城那可要好太多。但災情發生後,太子下令開倉放糧,嚴郡守竟說倉中無糧。”
說着,别家主愈發憤然。
“那時不過六月,洪水過了沒多久,就算他一早便開倉放糧,也不會短短兩月就耗盡了。我别家月月繳稅,我如何能不知道他手中有多少銅闆多少糧食。可他打開糧倉,裡面确實連半袋子米也沒有。”
後來的事情别允都聽過,别家開倉放糧,又将南城倉庫騰給災民落腳。
隻是,偌大的糧倉,怎麼會說空就空了呢?這其中,又藏了多少彎彎繞繞?
看來,她不得不赴宴了。
“父親,幫我準備一下,我要去!”别允語氣淡淡說道。
别家主看着眼神如鷹隼般銳利的女兒,心底不知為何湧起些許憂慮,但還是點頭應好,轉而去将府上最精壯的護院都集中起來,充做此行的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