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老太太年紀大了容易犯糊塗,理解起來估計要費些事,“怎麼突然換了呢,小恺多好一個孩子。”
當初取消訂婚,春滿沒跟人提過分開的實情;對姥姥解釋時,更是沒把話說死。
老人牽挂孩子終身大事,難免心急上火、過度操心。
姥姥隻以為兩個孩子性格不合,還勸春滿再處處看,春滿半推半就地應下,想着時間長了,老人自然便接受了。
“舅媽!”春滿并不怎麼禮貌地出聲打斷:“我自己都不知道事,你又知道了?”
眼前的中年婦女端着自以為良善的面貌,嬉笑着:“害。你單位同事們都這麼說,還能有假啊。你就别瞞着我們這些大人了,都懂都懂,你爸當年不就是——”
春滿當即臉色一白。
老太太歪着頭聽了會兒,算是聽明白了,手裡的拐杖乓乓乓地敲着地闆,激動出聲:“簡直是胡鬧!”
滿郁和謝揾當年是自由戀愛,有過一段甜蜜日子,但變心也是真的。為了攀高枝甯願當贅婿,這在街坊間都不是秘密。
滿郁拿了補償閉口不提謝揾的錯處,但别人都有嘴,七嘴八舌從來沒停過。
家裡人因為這事好幾年都擡不起頭,春滿那時候年紀小,流言蜚語像刀子一般落在身上的記憶卻是深刻而清晰的。
“你真做了朝三暮四的勾當?!”老太太的拐杖敲在桌子上,一句話擲地有聲。
舅舅要說話,被舅媽一胳膊拽回去。
春滿語氣堅定:“我沒有。”
拐杖又一下,老太太問:“那你把小恺叫了來,現在打電話去叫!”
春滿臉别開,沒照做:“我和他已經分開了,他不會再來我們家。”
“胡鬧!你跟你爸一樣的玩意兒!”
滿郁去車裡拿了貼膏藥,回來時正看到老太太的拐杖掄在春滿右邊肩膀上。
悶響驚得滿郁母雞護崽似的擋過去,才沒給老太太掄第二次的機會。
滿郁離婚後給春滿改名,願意讓她随老太太姓,便是因為心疼老太太操持一輩子的苦勞。但重男輕女的惡習根深蒂固地植在老太太的心裡,滿郁以前抱着僥幸心理,沒認清現實,又覺得人年紀大了,總歸會變得開明仁慈。
誰曾想是更頑固愚昧了。
春嘉赫那麼混的一個人,老太太連罵都沒罵過一句,如今卻上手打春滿一個女孩兒。
這一拐杖打在春滿身上,直接斷送了滿郁和老太太本就岌岌可危的母女情。
滿郁心中有萬千鳴不平的話即将噴薄而出,隻是沒等她發作,隻見老太太上半身一僵,後背直挺挺地繃着,不過是幾秒鐘的時間,整個人往後一栽,倒在地上。
“媽!”
“姥姥!”
醫院被暮色四合的環境隆重在一種壓抑的氣氛中。
手術室外的走廊上,有人攥着拳神色緊張而交集,也有人言之鑿鑿不講理地興師問罪。
“春滿你說你老大不小了,怎麼這麼不懂事。你姥姥年紀大了,經不住激動。你順着她說幾句話能委屈着你嗎?”
滿郁在安全通道打完電話回來正聽到這些,當即急脾氣地出聲刺她:“在場誰比得過你懂事啊,五十歲的年紀,長了張八十歲的臉,操着祖宗的心。我看你是一點記性不長,少操心别人家的事,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幹淨,懂嗎?”
滿郁走近後,把春滿拽到自己身後,壓根不用趾高氣昂,輕飄飄的幾句話就很有分量:“你要是覺得自己太閑,我不介意幫你找點事做。”
“你……我……!”舅媽在鄰裡間、婆媳間一向蠻橫,但在滿郁這裡讨不到便宜,當即噎聲。
旁邊一直沉默當空氣的舅舅不耐煩地出聲,讓大家安靜地等。
門上紅色的“手術中”的燈牌亮得人心惶惶。
滿郁拍了拍春滿的胳膊,讓她去急診看一下肩膀的傷。
春滿本不想走開,但看滿郁堅定地安排,便還是答應了。
剛走到電梯間,春滿的手機響,她拿起看了眼,是趙華緻發來的消息。
“還沒下班?”
趙華緻今天工作結束得晚,回家時已經是夜裡,車子開進車庫,注意到春滿的車位是空的,才發了這條消息。
“家裡老人住院,我今天可能得陪床。”春滿回複完,準備收起手機,電話鈴先響起來。
她頓足片刻,進了旁邊的樓梯間接通。
趙華緻關切的聲音出現在電話那頭:“怎麼突然住院,情況嚴重嗎?”
春滿一想到姥姥腦梗的原因,當即鼻頭一酸,内心自責又羞愧:“我不知道。趙華緻……”
春滿想找人傾訴一下,說一說具體的情況,不是為了撇掉自己的責任,隻是想心裡好受一點。
但話說出口她才意識自己語調裡帶着哭腔,最終沒能說下去。
被連名帶姓叫名字,并不是一件親昵的事,但在趙華緻聽來,這個稱呼十分有威力。
“我在,你說。”他耐心地等待着,靜靜地聽着電話那頭的一切聲音。
春滿避開手機做了次深呼吸,平複情緒後才說:“沒事,就是姥姥住院,我有點兒擔心。”
難受、害怕,等等形容詞中,春滿選擇了程度對輕的一個。
趙華緻原本應該搭乘電梯上樓,但因為這通電話站在車庫的電梯間,遲遲沒動作。
空曠明亮的環境襯得他挺拔又瘦削,微沉的嗓音溫柔又有耐心。
“在哪家醫院?我過去看看你。”
春滿沒有回答。
“偷偷見你一面,不被你家裡人發現,行嗎?我現在很擔心你。”趙華緻大步流星邁步走回自己的車,繼續道:“你不告訴我我就自己讓人去查。”
春滿抿唇,最終還是報了醫院地址。
趙華緻坐進車裡,挂斷電話,剛發動車子,趙昭兒的電話打進來。
“哥!嫂子那邊出事了!”
趙華緻以為她指的是家人住院的事,嗯了聲。
趙昭兒聽他反應平淡,誤會他沒當回事,很是氣憤地加重了語氣,說:“我該提醒嫂子的,那天聽到有個同事背後說嫂子的壞話,我沒當回事,沒想到對方惹出這麼大禍。現在動物園的同事們都以為她是攀高枝的拜金女!”
“怎麼回事?你具體說說。”趙華緻皺着眉,問。
半個小時後,趙華緻在市中心醫院住院部十樓的樓梯間找到春滿。
她不知道在這裡坐了多久,像是已經跟樓梯結構融為一體。聽到開門的聲音後緩慢地擡頭,露出個緊繃的笑容:“你來了。”
“坐地上不涼嗎?”趙華緻伸手攬了春滿的肩膀一下,想扶她起來。
隻聽春滿疼得嘶了聲,趙華緻立刻警惕地松開手。
“怎麼了?”
春滿輕輕搖頭,慢吞吞站起來後,自個兒摸了摸他剛碰到的肩膀,說:“被我姥姥拿拐杖抽了一下,就是這個位置。”
趙華緻當即皺眉,手擡着卻不敢靠近,半晌後先問了句:“很疼嗎?”
“隻有一點兒。”身體的疼痛遠不如心理上的傷害。
趙華緻盯着她因為久不喝水而微微發幹的嘴唇,後悔在樓下路過宵夜攤時沒買盒熱牛奶帶上來:“為什麼打你?”
“老人年紀大,認死理。因為一些捕風捉影的事,氣急了。”
“和同事間的謠言有關?”
“你知道了?”春滿看了趙華緻一眼。
“你知道?”和“你知道了?”兩種表述,卻是不一樣的立場。春滿還是沒能将姜早早的提醒放在心上。
“來的路上聽趙趙說的。”趙華緻擡着的手落到春滿頭發上,春滿不知是精神不支還是想躲,腳步往前邁了半步。
趙華緻沒立刻撤手,低着頭,輕聲:“讓我抱抱你,行嗎?”
春滿沒回答,沉默中,腳步又往前邁了一步。
趙華緻避開她受傷的那邊肩膀,攬腰把人結結實實地擁在懷裡,揉了揉她的頭發,嗓音沙啞道:“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