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時逢冬月,天氣寒冷,大雪紛紛。馬成龍身穿單褲褂一身,在村背後人家場院房内居住。因為早晨水米未進,身上沒有衣服,不由的長歎一聲,想起有錢之時,何等快樂,朋友成群,高樓賞雪,暖閣吟詩;到如今,朋友又在哪裡?正是:時來誰不來,時不來誰來?
自己思前想後,不由掉下幾點英雄淚來,心想:“自己父母早喪,即無兄弟,又無姐妹,孤苦零丁,沒有一個知疼着熱之人。隻有母舅,遠在甯夏貿易,音信阻隔,道路遙遠,缺少盤費,不能投奔。”越想越慘,不由大放悲聲。自己一想:“生不如死。”正悲慘之際,狂風甚大,冷氣侵人。睜眼望外一看,好一陣大雪,遍地灑了瓊瑤,舞舞長空蝶翅飄。
馬成龍看罷:“我今日莫若一死,我雖然沒有兒子,倒是百草穿孝。”自己拿繩子一根,拴在門坎上,将套兒拴好,伸脖子就要上吊。就在這時,從外面來了一位老人,口中說:“成龍在這裡嗎?我昨天才回來,這一年有餘,你我未見,我聽說你窮困至此,我特意冒雪而來,給你送幾兩銀子,以濟燃眉之急。”馬成龍睜眼一看,原來是老師柳金铎先生,他從親戚那裡方才回來,看望馬成龍至此,雖然是師生,實則是患難之交。馬成龍滿面羞慘,将繩兒解下來,慌忙施禮,說:“老師,你好!你這是從哪裡來?”
柳金铎一瞧馬成龍身穿單衣,面帶淚容,不似當初的那等模樣,長籲一聲,由懷中掏出白銀五十兩,交與馬成龍,又将皮馬褂兒脫下給馬成龍穿上。二人在屋内談心,不知道談了多少時辰,雪已停住了,柳金铎拉着馬成龍來到村頭酒館之内吃酒,問馬成龍将來怎麼打算。
馬成龍将要投奔母舅的事細說一遍,柳先生說:“好,我有白銀五十兩送給你作為路費,你何時動身?”馬成龍說:“有了銀子,明日就走。”二人說至天晚方散。
第二天,馬成龍置辦衣服,辭别柳金铎,離馬家莊,順陽關大道,投奔甯夏去了。一路上饑食渴飲,夜住曉行,一天沒有停下,臘盡春來,時逢新春,轉眼到了四月十五日,馬成龍來到甯夏府城蘇州街,路南太山泉黃酒糟坊,進裡面落座。
店小二過來問:“客官,喝什麼酒,要什麼菜?”
馬成龍說:“我不喝酒,我跟你打聽一個人。”
跑堂的說:“你打聽哪個?”
馬成龍說:“有個苗掌櫃的在這裡嗎?”
夥計說:“不錯,在這裡。你姓什麼?”馬成龍說明來曆。
夥計說:“我們掌櫃的,是山東登州府文登縣苗家集的人,并無當家,又無兒女,猶有一個親外甥在馬家莊住,莫非你就是馬家莊的嗎?”
馬成龍說:“不錯。”
夥計又道:“我們苗掌櫃的病要将死,正盼望親人,你來了甚好。”說着,倒過一碗茶來,說:“你喝茶,我到後邊給你說一聲。”笑嘻嘻的往後邊去了。
馬成龍在那裡吃茶,心裡說:“我舅舅拿我們家一千兩銀子來作買賣,三四年音信全無,雖說是親戚,我也是東家,見了我必不能錯了。”
正想之際,小跑堂的出來說:“馬爺,你跟我到後邊去,苗掌櫃的這陣明白點,你們爺兩見面說兩句話吧。”
馬成龍跟随夥計往後就走,一進後院,一直往西口拐,穿過八角月亮門,繞影壁進西院,北房三間,高台階,東西各有廂房三間。随同進上房,在東裡間靠北牆大一張,他舅舅頭西腳東,鋪着厚褥子,蓋着被子,面如黃紙,兩腮無肉,氣息微弱。
苗掌櫃見馬成龍進來,睜開眼仔細觀看,想起舊日的模樣,認得是外甥馬成龍。
馬成龍跪倒磕頭說:“舅舅,你老人家這是得了什麼病?”他舅舅剛要說話,心中一鬧,自己搖頭,先叫馬成龍到外邊吃飯,然後有話再講。
馬成龍來至外邊,夥計的燙酒要菜,擺在桌上,讓馬成龍喝酒。
馬成龍問:“夥計,你貴姓?”
跑堂說:“我姓劉,排行在六,有個‘笑話劉六’就是我。”
馬成龍說:“你喝一盅酒。”
劉六說:“我不喝。”馬成龍直讓,劉六無奈,端起酒盅喝了幾口,說:“馬爺,不是我不喝,是因為我有個賤毛病,喝了酒,肚子裡有什麼話,全要告訴人。你猜你舅舅這病是怎麼得的?”馬成龍說:“我不知道,你說說我聽聽。”劉六說:“我們這甯夏府西門外,有一座馬家寨,為首的有兩個莊主,一個活閻羅馬剛,一個鐵面判官馬強。二人手下有三百多人,明為團練,暗為賊盜,常來城内蘇州街黃酒館吃酒,寫帳永不還錢。那天活閻羅又來吃酒,手持鋼刀一把,望苗掌櫃借白銀五百兩,當時就要,苗掌櫃方說一個‘沒有’,他一把抓住,就按在地下,将刀放在脖子頸上,說:‘你今天沒有銀子不行!當初你拿我的銀子開的買賣。’我們大家沒有辦法,過去解勸,應十天交還銀子。他本是訛詐,他說:‘定望你們這鋪子裡要銀!’苗掌櫃的是加氣傷寒,有心要望他打官司,他又有勢力,又有銀錢;有心望他打架,自己又沒有人,所以一病不起,服藥無效,這就是你舅舅得病的根由。”
大英雄吃酒,一聽概不由己,氣的三屍神暴跳,五靈豪氣騰空,說:“氣死我也!夥計,這酒我也不喝了,你把那通條給我拿過來,你帶着我,咱上馬家寨!”說罷,站起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