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張廣太由部内庫上領了二千兩銀子,在都中拜了兩天客,起身到通州潞河驿站。有本汛守備胡忠孝早預備好了公館,留張廣太住宿,一來是奉旨指婚的嬌容新親,二則胡爺要會會這位三爺。張廣太留在公館,連二十多輛車,并帶姜玉等下人三十餘名,俱在通州住宿。
次日天明,胡爺陪着用了早飯,問:“三大人是坐車走?是坐船走?旱路八十裡,水路二百路程。”張廣太說:“我走旱路吧,一則一天就到;二則省得卸車裝船,往返奔馳。”遂吩咐外邊人預備起程。胡爺送出南門,就不送了。張三爺在路上想起離家當年之事,叫姜玉離河西務五六裡打店。姜小爺頭前先下打店去了,衆人随後行走。至日色西斜,離河西務六裡之遙,大路上村莊有一個大店,請三位大人入店歇息歇息。張廣太用完了晚飯,吩咐姜玉找一身破衣服,自己明天訪兄長張廣聚,看他有手足情義無有。一夜無話。次日,張廣太改扮,叫姜玉附耳,如此如此,自己穿一身破爛衣服,帶着有二百銅錢,直奔河西務去。方一進西村口,隻見村中就不似先前樣式了,也有倒塌的房屋,也有新蓋起來的。正是:去日兒童皆長大,昔年親友半凋零。
人俱不認識了,真是:狐眠敗,兔走荒郊,盡是當年歌舞之地;露冷黃花,煙迷碧草,無非舊日征戰之場。榮辱何常,強弱安在?令人所思,好不灰心!迷則苦海如樂境,如水凝冰;悟則樂境如苦海,如冰水。世事如潭中之雲影,月下之箫聲,風中之柳态,草際之煙光,半真半幻。是君子,對青天而懼,聞雷閃而不驚,遇平地而恐,涉風波而不畏。閑言少叙。咱們單說張廣太,張廣太順着大街望東而走,方到十字街,隻見路東有一個茶館,南邊路東大門,北邊有天棚。自北邊來了一個挑青草之人,張廣太細瞧,是他二哥張廣财。張廣太心中一楞,暗想:“我自離家八九年的光景,家内也不知是如何的景況。”
書中待言,自張廣太走後,他母親也是常問張廣聚,大惡賊在老太太的跟前說:“我托人上北京城去找。”又說:“托人去在天津去找。”一天天的支日子,花費了些銀錢。逢年過節,老太太時常想念,不過是兒行千裡母擔懮。後來過了有一年之久,張廣聚就起了謀奪家産之心,年節算帳以來,他在家中說:“賠了無數成本。”又過了一年,他說:“老太太,這事真不好辦,我給你老人家與二兄弟五百兩銀子,别跟着我受罪啦,死活我一個人抵帳。此時把家産盡絕,也不夠人家的。”
老太太與張廣聚搬家,在村北後買了草房三間,甚是整齊。無奈,張廣聚帶着自己之妻,搬在背後街,度這寒苦光陰。一年之後,所有的家中餘資,俱皆用完,一貧如洗。雖有二奶奶娘家,也是平常,父母死去,兄嫂雖說周濟,也不濟于事。到了臘月天,瑞雪紛紛,天寒地冷,屋内四壁皆空,一無所有。老太太說:“廣财,你去到你大哥那裡,望他要幾十吊錢、幾十斤面、幾鬥米來,就說是老身我說的。”張廣聚一聽,也就出離了門首,直奔廣聚糧店。見張廣聚在那裡坐着,身穿青布皮襖,藍綢皮馬褂,緞棉鞋,口中叼着長杆煙袋,一見廣财進來,心中甚是不願意,說:“你作什麼來了?”張廣聚說:“我來是奉老太太之命,來叫你送幾十兩銀子、幾十斤面、幾十斤米。”說着,眼淚汪汪,冷的渾身抖戰。張廣聚說:“你把老太太的錢都花了,你今天又來找我來了?這買賣是别人家的,我是給人家雇工,我家裡還有人口哪!一月間,我能掙多少錢?你還時常找我作什麼?今天你來了,我也不能空使你去,我給你二百錢吧,從此不許找我!”說着,叫徒弟拿二百錢,遞給廣财。廣财将錢抛于就地。張廣聚說:“好,你從此不許上門!自己要秉心胸,立志氣,發财緻富,就對得起哥哥。”
張廣财氣沖沖回家,一見老太太放聲痛哭,與老太太細說此事,母子二人甚是悲慘。此時老太太已知張廣太那年八月節由家中走的事,想:“到如今,信息不通,不知生死存亡。”想到張廣太這裡,不由放聲痛哭。正悲慘之際,隻聽院中嚷道說:“老太太不要着急,我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