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約正午,隻聽外邊姜小爺跳跳蹿蹿進來,說:“三叔不必着急,我方才出去訪着下落了。”姜玉自出離了門首,到了十字街,牆上邊貼着一個紅貼兒,寫的是:“村北桃柳林,寄賣黃馬褂、大花翎。”順着道兒,一直的到了村北一裡之遙,但則見有十數棵樹,栽種幾樣野花、一棵柳樹、一株桃樹,名為“桃柳争春”。樹林子東邊又有一個花牆子門樓,黑油漆門,一帶白牆。裡邊上房五間,東西廂房各三間。門旁邊牆上貼着一個帖兒,上寫“本宅寄賣黃馬褂、大花翎”。姜玉叩門,從裡邊出來了一個年青的使女,品貌醜陋。怎見得?有贊為證:但則見前頂秃把頭皮兒露;無寶纂,中間叩;雁尾歪,天然舊。耳挖長,拴石榴;腦袋小,黑又瘦。鬥雞眉,眼歐摳;塌鼻梁兒,鼻定流。大麻子似绛绉,多虧他把粉搽的厚。被風兒吹,吹裂了口,水芸梅的臉蛋好不風流。
藍布衫,花挽袖;印花邊,黃銅鈕。紅中衣,裆兒瘦。小金蓮,鈎九六;裡高底,實難受,一步一歪一嘎遊。姜玉看罷,方要問話,隻聽那個醜丫頭說:“幹什麼的?你打門來啦嗎?”姜玉說:“你這門首貼着帖,‘寄賣黃馬褂、大花翎’,我來買那個。”醜丫頭說:“張三大人那裡有人來買,才賣哪。”姜玉說:“我就是張三大人那裡的,你進去說與你家主人,我名姜玉,是張三大人的親信之人。”醜丫頭進去不多時,笑嘻嘻說:“這有一封書子,你拿去交給張三大人,叫他自己來取。”姜玉接書子在手,也不敢造次,轉身回到家中,将前項事說了一遍,又把折子呈上。
張廣太接過來一看,上寫:“内函祈呈張三大人文啟,名内詳。”張廣太拆開一看,裡邊兩張八行書:身違芝顔,時經八載,遐想起居佳善,為慰為念。憶昔青樓得晤足下,實乃三後深幸!辱承厚愛,結绾同心,不啻海誓山盟。豈料好事多差,喜反為懮。臨歧一别,實深懮想。臨風自泣,對月長歎。紅顔薄命,妾複何言?近聞榮歸府第,妾心不勝雀躍。誰知足下又蔔鸾交,新婚宴爾,樂也何如!回憶當年,心盟在迩,能不神傷?一縷柔腸,幾乎寸斷。今不避恥辱,特将花翎、馬褂暫取妾處收存。君其智者,雖不念昔日恩情,亦必看物之重,諒必惠然肯來,則妾與君相逢有日,談心有時矣。書至于此,淚随筆下。欲言不盡,餘望心照。胡笳動處玉關秋,驚醒癡人夢裡愁。不敢笑他年少婦,從今我亦悔封侯。
看罷書字,不由落下幾點英雄淚來,想起當年之故耳。
原來是韓紅玉自與張廣太二人在煙花院中山盟海誓,張廣太走後,鸨兒說:“姑娘,自你到我家之後,吃穿日用不少,我們行院中指着買個人接客吃飯,養活我。你自到我家,我也不敢強叫你接客。你打算着是什麼主意哪?”韓紅玉說:“大概我家中兩個哥哥,不久必來救我,你不可這樣,我自有報答你之時。”
這一日,有紅胡子馬傑由滄州來到煙花院中,用三百銀子把紅玉贖身出去,要帶回滄州家中,給他找一個婆家。韓紅玉哭訴一回,把遇張廣太之事說了一番。馬傑在河西務村北,給賃了一所房子,雇了兩個女下人、一名使喚丫頭,留下幾百兩銀子,時常前來送銀子,每逢節年必要前來。韓紅玉這裡暗暗在外邊打聽廣太的下落。今年韓紅玉聽說傳言,張廣太奉旨回家祭祖,心中甚喜,自己也不能叫人前去。這日聽得說,張廣太娶妻是通州守備胡忠孝的妹妹,他是心中真有氣啦,夜晚帶着鋼刀,前去刺殺他二人。天有三更以後,由房上下來,把門鬥兒摘下來,到屋内舉刀要殺張廣太,一想:“他也許不知道我在哪裡,我何不拿他點東西!”伸手把花翎、黃馬褂兩件,包在一處,一旁有文房四寶,題詩兩首,寄柬留刀。
他回到家中,寫了幾個字帖兒。派人貼在十字街,自家門首也貼一張。
姜玉至此,才給他一封書字。張廣太一瞧,把這封書字擱在一旁,又把自己先前的事說了一遍。倭侯爺顧煥章說:“三弟,劣兄跟你前去。”吩咐外邊馬,叫姜玉帶路。
三個人出門上馬,至背後街村北韓紅玉的門首,下馬叫門。自裡邊出來了一個老英雄,身穿青绉綢大衫,白襪青緞子鞋;年約六十有餘,赤紅臉,紅胡子。顧煥章一瞧,認得是拜兄馬傑,慌忙行禮,說:“唔呀!原來是馬大哥。小弟顧煥章有禮!”又叫張廣太說:“三弟,這是馬傑馬大哥。”三大人過來行禮,說:“久仰大名,今幸得會,也是三生有幸!”馬傑說:“山野村夫,多蒙大人台愛,請裡邊坐着。”姜小爺拉着馬,在門外站着,等候廣太進去。到了書房之内,是東廂房三間,裡邊倒也幹淨。落了座,馬傑說:“顧賢弟,你的事情我也知道。今天這一段事,你我二人為媒就是了。”說着進裡邊,去把張廣太的黃馬褂、大花翎拿出來,交與張廣太。張廣太拿回去,定吉日搬娶過門。
那日親友還不少,那大爺也去了,顧煥章也去了。李貴請人修墳地,與白狗栽松樹,立石碣,然後寫了兩台戲,對台唱戲。請張廣太大上白狗墳,在四外村莊親友前來聽戲。是日,衆人齊集,戲早開台,焉想到惹出一端是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