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洛米埃見來者是讓他很不爽的馬賽人,條件反射地大開嘲諷:“是的,先生,您這樣的‘巴黎學派’常年遊蕩于被麻布的褲腿清掃幹淨的巴黎外緣,隻需一個眼神就能判斷哪位紳士需要服務。”
愛德蒙在大起大落的前半生裡早就習慣三教九流的冷嘲熱諷,托洛米埃的攻擊力甚至不及伊夫堡的獄卒一半:“您的馬車在哪兒?”
托洛米埃好似被人打了一拳。
“原諒我是初次見到如此樸素的紳士。”後世以豪車鑒富的風氣就是從此刻來的,“畢竟我也從未服務過沒有馬車和私人管家的……”
“紳士。”
老闆的臉朝一旁側去,憋笑憋得耳朵跳出帽子邊緣。
托洛米埃朝老闆看去,後者卻已扭過頭和平時一樣。
“讓他試試吧!”面對來自托洛米埃的譴責眼神,酒館的老闆面不紅心不跳道:“把朗姆酒當啤酒喝的水手肯定不缺醒酒的稀奇妙招。
愛德蒙把“醉醺醺”的布拉什維爾從雅格的肩上拉得可以雙腿顫抖地勉強站立,然後把一枚幹片塞進他正哼哼唧唧的嘴裡。
古怪的味道讓布拉什維爾很快就将幹片吐出,彎腰摳着喉嚨問道:“你給我吃了什麼?“
“泡了蔥湯的幹檸檬片。”愛德蒙見事已解決,轉身就想回去休息。
“你不能走。”布拉什維爾一個踉跄地撞到愛德蒙的寬闊背上。好家夥,這厮兒瞧着高挑瘦弱,肌肉卻和大理石般硬邦邦的:“誰準你用這種方式對待我?”
愛德蒙朝托洛米埃的方向看了眼,後者隻是嘴角噙着冷冷的笑。
“這是僭越!赤|裸裸的僭越。”布拉什維爾又恢複了讓老闆頭疼的醉鬼姿态:“誰允許你用這種方式對待一位值得尊敬的有産紳士?”
波旁的複辟讓殘酷的階級再次有了用武之地。
有那麼一瞬間,愛德蒙是真的希望自己是個吉倫特派,或是當年有個來自科西嘉的矮子願意發動一場人民戰争:“您知道的,我是個為聖日耳曼區提供海鮮的落魄商人。”
布拉什維爾理所當然地以為這是對方怕了:“你還算有自知之明。”
誰料對方下一句是:“如果你有傳話的需求,可以找我做筆生意。”
老闆的嘴角揚起後又很快落下。
能給巴黎供漁獲的怎麼會是普通人?尤其是從馬賽那種敏感地方來的,能在巴黎混得還有一份産業絕對不是泛泛之輩,搞不好買漁獲的大人物們還有求于他。
托洛米埃也想到這點,上前攔住布拉什維爾的同時也态度一變:“恩将仇報可不是紳士的高尚所為。“
“無理由的貶低他人亦不是将品德列為身份憑依的紳士所為。”相反,這群人的道德感與基督山上的海盜一比,都能讓以惡人自稱的後者汗顔:“幸而您是有智慧的,所以我們明日可以愉快地喝上一杯。”
托洛米埃也沒想到這馬賽的漁夫很好說話:“屆時請讓我表達些微末歉意。”
酒館的糟糕隔音與不長的走廊讓珍妮有膽開條縫去窺視外面的一舉一動。
因為她與愛德蒙的房間形成一個斜對角,所以後者合房門時看到兩雙窺視的眼睛。
“是老闆之前主動搭讪的馬賽人。”琴與珍妮一起扒着門縫去看,不然珍妮也不敢把後背露給不知立場的酒館女侍。
珍妮把房門合上。
愛德蒙等扶着朋友的托洛米埃回房間後才緩緩落鎖。
第二日的早上,梳洗整齊的康利夫人去二樓叫珍妮起床,結果被從員工房裡着急出來的女侍告知對方已經下樓吃飯。
酒館的早飯和愛德蒙在老家時的早飯一比隻是把熏魚和熱茴香酒換成符合巴黎氣質的果醬咖啡。
巴黎的工人興許會和馬賽的水手有着相同的早餐清單,因為他們需要熱量應付長達12小時的體力勞動。
“有熱酒嗎?”愛德蒙的同伴趟着還未找回知覺的雙腿問道。
“沒有。”愛德蒙讓女侍給這踉踉跄跄的同伴端來不加奶的美洲咖啡:“我們昨晚就該走了。”
自知理虧的同伴喝咖啡時還不忘嘀咕:“這可比在工廠裡湊合一晚要舒服的多。”
“托你的福,這批貨得打骨折賣。”大晚上的漁獲本就是給要開宴會的聖日耳曼區和拉丁區的沙龍供應,價格比白天或是剩到下午的漁獲貴出三倍不止。
鮮魚,鮮魚,吃的就是“新鮮”二字,過了一晚就隻剩下些半死不活的鹹魚泡在死魚汁裡,隻能賣給良心能讓撒旦汗顔的大資本家。
許是因為當水手時之遇到過不拟人的管賬先生,而如同仲父的法利亞神父也并不想像個大資本家,所以能被初入商界的愛德蒙作參考對象的有且僅有莫雷爾先生。也是因為他的參考是個不像資本家的資本家,所以工人才有膽子在歇腳的旅館喝得爛醉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