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會向陛下請旨轉擇臣的小叔賀銘出任揚州牧,臣願做東宮一禁衛,伴殿下左右。”
楊惜愣了愣,雙頰發燙,不自然地咳了一聲,将賀萦懷扶起。
沒聽錯吧,姑蘇賀郎要來給我當保镖?這也太有排面了!
楊惜唇角是掩藏不住的笑意,纖長的眼尾處那兩點對稱的滴淚痣顯得更分明了。
賀萦懷看着眼前這個眉目昳麗的少年,突然想起楊惜那日曾在甯國侯府門前大倒自己“相貌醜陋”、“見不得人”的苦水,啞然失笑。
太子殿下模樣随了生母,而他的生母王淑妃年輕時素有長安第一美人之稱,如果生得太子殿下這幅模樣還要自慚“相貌醜陋”、“見不得人”的話,這世上怕是沒幾個人能看了。
甯國侯府大火那日過後,楊惜在躍入火海前那驚心動魄的一笑在賀萦懷心中萦繞不去,他夜夜夢魇,那個被焰浪吞噬的白衣少年幾乎快要成了他的心魔。
還好,他沒有死。還好,他還來得及……
“走吧,殿下。”賀萦懷收回思緒,輕聲開口。
“……啊?”
“陛下不是讓殿下帶臣在宮裡四處轉轉嗎?”
賀萦懷勾了勾唇,眼帶笑意。
“走!”
楊惜非常自然地勾上賀萦懷的肩膀,兩人并肩走着。
被命令原地等候的宮人們對視一眼,慢慢地跟了上去。
***
禦書房。
睿宗目送着楊惜和賀萦懷的身影遠去後,想起自己當年和賀欽也曾是這般少年意氣,并辔而行,傷感地哼起一支舊謠: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1]
他搖了搖頭,坐回案旁,端起那碗餃餌,心不在焉地嘗了一口。
餃餌的肉餡有些發酸,吃得他舌尖都泛起澀苦,睿宗蹙着眉将它吐在手巾上。
這碗餃餌方才送來時他就已照例着人用銀針試過毒,照說沒什麼問題。
隻是,這柳貴卿怎麼會如此不用心,選取發酸的肉材來和餡包餃餌呢?
睿宗有些疑惑,柳夢書是學宮講經博士柳績之孫,自小飽讀詩書,為人最是心細穩妥,不應該犯這種錯才是。
就在這時,一個身着鵝黃色宮裝的女子不顧身後宮人的阻攔,直直沖到了殿中。
這女子未施粉黛,發簪、步搖已在奔跑中散落一地,長發蓬亂地披在肩上,雙足未穿鞋襪,被雪凍得通紅。
她卻像毫無知覺似的,赤着腳站在禦書房光亮如鏡的地面上。
身後的宮人急忙摁住她的雙臂,将她押在原地。
這女子的手腳極其細瘦,根本無力掙紮,她木木地擡起有些髒污的臉,用滿是紅血絲的雙眼直勾勾地看着睿宗。
且不說以這副蓬頭垢面的不堪模樣出現在禦前,單是她強闖禦書房這一條,按律就當斬了。
睿宗蹙着眉,本想厲聲呵斥她,在看清她的臉後,愣了愣。
“……阿兮?”
“昭儀娘娘,您就和奴婢回去吧,驚擾禦前可是死罪啊!”
女子身後的掌事宮女說話間已帶了哭腔,見勸不動那女子,又轉頭向睿宗解釋道:
“陛下……我家娘娘自産下死胎後就得了癔症,終日抱着她縫給夭折的小皇子的肚兜,時哭時笑,還動辄打罵下人。”
“今日嘗過柳貴卿送來的那碗餃餌後,當場将碗砸了個粉碎,然後就沖下床榻來尋您了,連鞋襪都顧不上穿……”
原來這女子乃是昭儀姜兮,戶部尚書姜謀的獨女。
睿宗當年初見她時,她手執馬鞭,紅衣似火,笑起來就如天邊的驕陽般明麗恣揚。
看着姜兮如今深陷的眼窩和癯瘦的面頰,睿宗無奈地歎了口氣,對那名宮女吩咐道:“罷了,把你家娘娘帶回去,好生照料着。”
“陛下,陛下您也吃了那碗餃餌,是不是?”
姜兮卻置若罔聞般,那雙美麗卻毫無生氣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睿宗,聲音有些顫抖。
見睿宗不回話,姜兮神經質地啃咬起自己的指甲,直啃得手指鮮血淋漓。
睿宗歎了口氣,擺了擺手,示意身旁的宮人将她帶下去,她彎下腰,突然咯咯咯地笑了一陣,然後猛地擡頭,沖睿宗大喊道:
“陛下,您怎麼能吃下去呢,那是我們的阿衡啊!”
阿衡是姜兮尚在孕中時,便與睿宗一同為胎兒敲定的名字。可惜“阿衡”一落地便面色青紫,沒有呼吸,是個死胎。
“臣妾一下就聞出來了,那餡兒裡有阿衡的氣味……”
姜兮面上涕淚交加,嘴角卻仍挂着笑,看上去十分詭異。
“阿衡他,他被切成一塊一塊的,被剁得稀碎,被滾燙的沸水煮熟,該多疼啊……”
“您沒有聽見他在哭嗎,怎麼能把他生生咽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