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惜剛走進榮熙宮的寝殿,就看見睿宗正背着手,站在王淑妃的床榻前。
“是鳳皇啊……你來了。”
睿宗聽見動響,轉過身。
楊惜望見他兩眼布滿了血絲,眉間是化不開的憂郁和愁緒,颔邊還有些細碎的青色胡茬,比起之前憔悴了不少。
“見過父皇,兒臣來看看母妃。”
“你母妃身體應無大礙,她向來膽子小,隻是被吓暈了。”
睿宗撫着床榻圍欄上的雕紋輕歎一聲,愛憐地看着王淑妃的側臉。
“鳳皇,你陪着你母妃,朕去永甯宮看看杜嫔。杜嫔平日和姜昭儀最要好,昭儀還在孕中時就許諾讓孩子拜她為幹娘,如今出了這種事……杜嫔想到自己也食用過那碗餃餌,悲恸欲絕,當場嘔血,現在還不省人事。”
楊惜聽了這話,心道睿宗果然分外疼愛王淑妃和蕭成亭母子倆啊,雖然王淑妃和杜嫔都暈過去了,但那位杜嫔的情況聽着顯然要嚴重許多,可即使這樣,睿宗依然選擇先來榮熙宮探望王淑妃。
有對如此相愛的爹娘,剛出生就被老爹欽定為太子,被溺愛得從小到大沒聽過一句重話,難怪蕭成亭生性驕縱跋扈。
可惜他這幸福到顯得有點虛幻的人生很快就要急轉直下了……楊惜搖了搖頭。
“……父皇,那位柳貴卿,可招供了?”
楊惜實在好奇柳貴卿做出這種恐怖行徑的動機,難道是愛睿宗愛得死去活來,眼見其他宮妃為睿宗誕下嬰孩而自己不行,所以心生妒火?
“尚未……朕将他拘在了慎刑司,那邊回話說已動過刑,但柳夢書矢口否認,朕打算看過杜嫔後親自去審。”
“父皇不若把此事交給兒臣吧。”
楊惜狀若不經意地從桌案上的點心碟中撈起了幾塊糕餅送進嘴裡,鼓着腮頰說道。
他是真的很好奇這柳貴卿何許人也,羸弱文人、斷袖、自薦枕席、碎屍嬰胎包進餃餌,簡直疊滿了扭曲變态的buff。
可柳夢書身為柳博士的獨孫,就是後天長歪了,有那樣一位清正嚴肅的爺爺,也不至于歪成這樣吧……楊惜感覺這件事絕對不簡單。
因為古代沒什麼娛樂活動,他天天淨在顯德殿吃吃睡睡也挺無聊的,索性擔起儲君的責任,替皇帝老爹分憂,順路去打卡一下那位變态兇手。
“父皇為政事操勞已是心力交瘁,後宮之事本不該惹父皇分神。因此事實在駭人,柳貴卿又是男妃,身份特殊,其餘後妃也不好與之接觸,不若讓兒臣去審,兒臣不怕。”
“父皇憔悴,兒臣心疼父皇,願為父皇分憂。”
“好,朕的鳳皇果然長大了……”
睿宗先是一愣,而後目光柔和地看着楊惜。
楊惜對上睿宗的眼神,發現其中除了長輩的慈愛之外,更多的……是懷念?睿宗似乎是在透過自己的臉看另一個人。
懷念誰呢?這張臉應該随了生母,可睿宗與王淑妃朝夕相處,何來懷念之說?
楊惜感覺有些奇怪,但也沒有放在心上。睿宗走後,楊惜走到王淑妃榻前,用絹帕細細擦拭了她鬓角的冷汗,為她掖了掖被角。
他握着王淑妃的手在榻邊坐了一會兒,然後起身,帶着稱心和幾個侍從一同前往慎刑司。
慎刑司位處皇宮一隅,仿佛是被刻意隔離出來的一片區域,四周紅牆聳立,磚瓦上布滿了斑駁青苔。蓋因它見證了宮廷中的許多權力鬥争、人性善惡之故,充滿了一股陰森肅穆的氣息。
慎刑司前院立着幾株枝葉稀疏的老樹,空曠得令人倍感壓抑。楊惜由侍從引路,走在那略顯坑窪的石闆道上,撥了撥自己右耳垂上那串金色珠鍊。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楊惜突然清晰地聞見了一股混合了黴味、血腥味的陳朽氣息,皺起了眉頭。
遠處的樓宇内時不時傳來幾聲正在接受審訊或刑罰的犯人發出的呻吟和痛苦哭喊,令人心驚,連空氣都變得凝重起來。
一行人剛要走進羁押着柳貴卿的那間審訊室時,忽聽得身後傳來一聲急切的呼喊:
“娘娘,娘娘,您不能去啊,慎刑司是血光之地,您剛出小月,見不得……”
楊惜轉過頭,看見一個嫔妃打扮的女子快步向這裡走來,滿頭簪钗環佩叮當作響。
女子身後跟着一個小宮女,在極力勸阻她繼續前進,她卻置若罔聞,眼看就快要趕上楊惜一群人了。
楊惜見狀,連忙命身邊侍從和慎刑司的看守和他一起悄聲躲在審訊室那扇繪着獬豸的彩屏之後,“噓,先看看情況。”
審訊室内光線非常昏暗,好在還點着幾盞油燈,雖然光芒微弱,但能勉強視物。
借着油燈的光,可以看見房間的牆壁上都懸挂着各式各樣的刑具,有的還在向下一滴一滴地淌血,那嘀嗒嘀嗒的聲響聽得人不寒而栗。
柳夢書身上那一襲白衣已俱是斑斑血漬,他嘴唇泛青,阖着眼,背倚牆壁,安靜地坐在一堆潮黴的稻草上。
“柳子元!”
姜兮不顧身後宮女的勸阻,大步邁進審訊室,将門一關,把宮女擋在門外。然後,她語氣憤激地對蜷縮在房間一角的那個身影大喊了一聲。
屏風後,楊惜與身邊的人對視了一眼。子元應該是柳夢書的表字,她直呼柳夢書的表字,二人關系看來非同尋常啊。
“是你對不對?是你把我的阿衡做成了餃餌……”
“你怎麼可以……你怎麼敢!”
姜兮情緒激動,呼吸急促,胸口難以自抑地起伏着。
柳夢書本來發燒燒得頭腦昏沉,朦胧中聽見自己魂牽夢萦的那道聲音之後,不可思議地睜開了眼睛,眼中滿是錯愕與驚喜。
“阿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