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昭儀娘娘,此物是本宮上回帶來的小犬無意間發現的,本宮原以為此物與餃餌案有涉,一路查到了醉紅樓,沒想到隻是……”
楊惜适時止住了話頭,沒有再說下去。
“這應當也是昭儀娘娘的故人之物,本宮将它帶回來了,算本宮給娘娘賠罪。”
他自懷中取出了那對素色耳珰。
姜兮望向那耳珰,表情明顯松動。
“殿下知道了。”她又恢複了平靜的語氣。
“妾身和绛真的事。”
楊惜觀察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姜兮輕輕掂起那對耳珰,眼神中滿是懷念。
“真是許久不見了,當年妾身初見绛真時,她戴的便是這對耳珰。”
她滿身淚痕,朝楊惜一揖,楊惜連忙起身扶住她。
姜兮低下頭,将花钿盒啟開,用手指點起一枚花钿,蘸了些膠,貼在自己眉心。然後癡癡地笑了一陣,笑完卻滿臉淚痕。
“其實……我本不該還活着。”
“娘娘是因為接到入宮為妃的聖旨,才沒有跳江的嗎?”楊惜小心地斟酌着用辭。
“不!是因為沒有死成才入宮的。”
“殿下看不起我,是不是?殿下以為,我就那麼怯懦怕死嗎……”她臉上的表情痛苦到顯得有些扭曲。
“我與绛真本來已私許終身,可女子相戀,為世俗不容,我原想着帶她去山林隐居。但那日我回府,偶然見到了陛下。陛下走後,父親對我說,陛下向他幾次暗示,說對我有那個意思。”
“抗旨是死罪,但若是我在正式的旨意下來之前,死于一場‘意外’,料想陛下也不會怪罪我父親。”
“我将此事告訴绛真,绛真哭了,她握住我的手說,她不怕死,她隻怕和我分開。”
“然後,我們相約在冬至日的夜晚,一同跳進曲江。”
“活着不能相守,死了,總能不離不棄了吧?”
“可是,怎麼會死不成呢……我,我那夜真的跳了江,分明都已經在曲江裡窒息了,冰淩漫過鼻喉,江水灌進心肺,卻死不掉。”
“怎麼會死不掉呢……”
“我一睜眼,就已回到姜府,我的榻上了。”
“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好像我和绛真的情,隻是我做的一場虛幻的夢。”
“可是盒子還在——這不是夢!”
“我和绛真……怎麼會是夢呢?這樣的收梢,我不喜歡。”
“明明是我邀绛真堕江殉情的,绛真她都為我投水而死了,我卻還恬不知恥地活着呢!”
姜兮兩眼無神,淚痕将脂粉暈得斑駁,她手指無意識地反複摩挲着花钿盒上的紋路。
“娘娘,杜嫔娘娘到了。”外頭有侍女通傳。
與此同時,廳堂的珠簾被一隻纖細素白的手掀開了。
“阿兮,我來看你了……”
來者是杜莺娘,她抖了抖外氅上的雪花,在望見桌案上的花钿盒,案旁淚流滿面的姜兮後,聲音一頓。
而後,她輕輕一笑,眼中滿是驚喜之色,語氣激動道:“阿兮——”
“阿兮,你想我了,對不對?”
楊惜和姜兮俱聽這句有些突兀的話聽得毛骨悚然。
杜莺娘毫不顧忌楊惜也在場,再不複平日裡的端莊婀娜,急切快速地踱到姜兮身旁,親昵勾起姜兮的脖頸,嘴中唱起幾句昆戲唱詞:
“我盼你,似春風,為我催花連夜發。”
“我把豔軟香嬌得意兒耍,多虧她無怨無悔情款款……無怨無悔,情款款。”[1]
明明是聽得人骨頭都發酥的吳侬軟語,楊惜卻感覺這場景實在有些詭異。
沒記錯的話,杜嫔方才哼唱的是《牡丹亭》中《幽媾》一折的唱段。
而這《幽媾》一折,講的是已經身死的杜麗娘為情複生……
杜莺娘微微垂首,吻了吻姜兮額心的花钿。姜兮渾身僵硬,一動不動。
杜莺娘見姜兮神情呆滞,掩唇一笑,柔聲道:
“阿兮,曲江的水,真的好冷啊……”
姜兮瞬間瞪大了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