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聞聲擡頭，她的臉上和男人一樣，什麼都沒有，留白的面孔看着讓人無端腳底冒汗。

林知瑜硬生生被釘在原地，邁不出去一步，她覺得現在能保持站立已經用盡她所有力氣了。

明明沒有五官，卻能發出聲音。

女人回應着男人，起身拉起褚玖的手，要帶他進屋去。

“褚玖！”

林知瑜下意識喊了一聲。

聞此聲，一家三口都轉頭看過來，明明兩人沒有眼睛，林知瑜卻還是有一種被注視打量的感覺。

“我……我也餓了。”

在毛骨悚然的氛圍下，林知瑜憋出這麼一句，說完她就立刻後悔了，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麼啊。

那婦人沒有介意林知瑜突兀的出現，還溫婉地回道，“好啊，這位姑娘也一起來吃吧。”

林知瑜讷讷點頭，如果她有五官的話，此刻一定笑得很溫柔吧。

林知瑜跟在他們身後進了屋，小褚玖一直躲在婦人身後，露出個腦袋轉着眼睛好奇地打量林知瑜。等林知瑜和他對視，他又害羞地躲起來。

菜端了上來，并不豐盛，都是些家常小菜。

林知瑜夾起來吃了一口，什麼味道都沒有，褚玖卻吃得很開心，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在吃什麼稀世佳肴。

難道隻有幻境主人才能嘗到味道？

飯菜索然無味，林知瑜夾了幾口就放下筷子，當一個無情的咀嚼機器還是太難了。

“是不和胃口嗎？”婦人詢問。

小褚玖聽到後，眼睛巴巴地望着她，仿佛隻要她說“不”，下一秒他就會委屈地哭出來。

“呃，不是，那個我胃口比較小。”

林知瑜尴尬地笑着，不過婦人也沒有在意，或者說，他們倆的注意力全都在褚玖身上。

“好吃嗎？慢點吃。”

兩個無臉的人充滿慈愛地“看”着褚玖，怎麼看怎麼古怪。

好不容易糊弄完這頓飯，林知瑜想找機會單獨和褚玖說話，褚玖卻一直賴在婦人身邊，不肯離開。

林知瑜犯了難，不和他單獨說話，怎麼告訴他這些都是假的呢？

而且看他現在一副沉溺的樣子，能不能聽進去還是個問題。

不過機會還是來了，婦人被男人叫走，要去收拾後院，走之前還讓林知瑜幫忙照看一下。

林知瑜拍拍胸脯，包在她身上。

褚玖還可憐巴巴拽着婦人的衣角不讓她走，林知瑜抱起褚玖把他拉到一邊。

“不能打擾你娘幹活啊。”

褚玖不自在地坐在一邊，對突然冒出來的林知瑜顯然有點不知所措。

“褚玖，你還記得我嗎？”

看他這副沉默膽小的模樣，顯然是不記得了。

林知瑜無奈歎氣，她走到褚玖面前蹲下，直視着他金色的眼眸，認真說道：“褚玖，這裡的一切都是假的，你不要被假象欺騙了。你仔細看看那兩個人，連五官都沒有，怎麼可能是你的父母。”

一開始褚玖還有些不敢瞧林知瑜，聽到她說這話，生氣地把她推倒在地。

“壞人！不許你說爹娘的壞話！”

說完便一溜煙跑回屋，鎖上門，不給林知瑜反應的時間。

林知瑜愣愣地坐在原地，她知道陷入幻境的人不好勸說，但沒想到褚玖的反應這麼大。

她走到門前，敲敲門，試探地開口，“褚玖？對不起，剛剛是我唐突了，你可以出來嗎？我們再好好聊聊。”

沒有人回應她，她又不死心地敲了幾下，想要推門卻推不開。

她繞了一圈，發現一扇未關的窗戶。

林知瑜悄悄爬了進去，屋裡褚玖正靠着門口蹲下，埋頭抽泣。

林知瑜落地時還是發出了一些動靜，驚動了門口的褚玖，他震驚地擡頭，眼角的淚還可憐地挂着。

“誰讓你進來的！出去出去！”

他站起身跑過來，生氣地推搡林知瑜，雖然現在他是一個小孩，但是他不管不顧用盡全力的力氣還是讓林知瑜踉跄了一下。

林知瑜所幸抓住褚玖，把他緊緊抱在懷裡，控制住他不讓他亂動。

“褚玖！你好好想想，他們真的是你爹娘嗎？你真的想讓兩個連臉都不清楚的家夥當你的爹娘嗎？”

褚玖還在掙紮的動作停了下來，似乎是被林知瑜的話打動了。

林知瑜滿懷期待地拉開查看褚玖的狀态，卻發現他瞪圓了眼，紅着眼眶充滿怒氣地看着她。

這時房門打開，婦人和男人回來了。

林知瑜還沒想明白他們怎麼打開的房門，褚玖趁她分神時掙開跑到婦人的身後躲起來。

“娘！快趕走她！她要讓我們分開，她還說，還說你們不是人！”

兩人齊刷刷“看”過來，林知瑜頓感不妙。

“褚玖，你快清醒，這都是假的，别被欺騙了！”

婦人護住褚玖往後退，慢慢關上門，男人則摩拳擦掌上前，打算好好教訓這個破壞他們和諧家庭的人。

林知瑜一咬牙，側身躲開男人的攻擊，在房門即将關上的一刻，飛快地跑過去沖出房門，不給他們反應的時間，拉起褚玖的手就往外面跑。

一開始，褚玖沒反應過來，林知瑜還真的拽着他跑了好幾步，接着他使勁往後退着，不肯再動一步。

“放手！你這個壞女人！”

林知瑜也被累得氣喘籲籲，她轉身剛想開口再勸，擡眼看到什麼，大驚失色。

她氣喘籲籲地指着褚玖身後，“如果，你還是堅持認為他們是你的父母的話，那我無話可說。”

褚玖轉頭，呆呆愣在原地。

原本沒有五官的人臉此刻長着血口大盆，身體呈奇怪的姿勢扭曲，指甲變得出奇的長和鋒利。

他們嘴裡還不斷念叨着，“褚玖，褚玖。”

褚玖被吓得愣在原地，呆呆地不知道說些什麼。

林知瑜沒再和他廢話，抓起他就跑。

“為什麼？我隻是想要有人能夠陪着我而已啊。”

褚玖輕聲呢喃，林知瑜聽到後，深深看了他一眼。

林知瑜的雙腳不停跑着，她感覺自己的肺仿佛有尖刀在不斷剮蹭，腿和灌了鉛一樣沉。

下一秒，褚玖被什麼東西絆倒，摔倒在地，半天站不起來。

“你走吧，不用管我了。”

這時候，他的語氣居然格外冷靜。

“褚玖……”

林知瑜想拉其他卻被一把甩開，“讓你走啊！再往前跑你就可以走了。”

林知瑜立馬反應過來，“你恢複記憶了？”

“我不知道，不要管我了，為什麼要來打擾我呢？讓我生活在這裡不好嗎？既然它想要，那就給它啊！”

褚玖自嘲地低下頭，林知瑜這才發現，從地上冒出一小節藤蔓纏住了褚玖的腳腕。

林知瑜快速地思考，褚玖究竟記起來沒有，聽他這樣說應該知道這裡是假的才對，那為什麼這個幻境還沒有破碎呢？

林知瑜看着趴在地上的褚玖，他毫無掙紮的想法，一副自暴自棄的模樣。

心底最深的渴望，不是力量，而是家人的陪伴嗎？

幻境由主人的記憶延展構成，幻境中的爹娘沒有五官，甚至裝扮也很奇怪，他是半妖，他的父母有一方應該是妖，而幻境中他們隻是尋常百姓家男耕女織的打扮。

是因為從沒見過爹娘，從未有過家人的關懷與疼愛，在明知一切是假的，甯願沉溺也不願放手嗎？

林知瑜的心有一瞬間抽疼，她不知道在沒有父母的呵護下褚玖是如何一人成長，如何獨自一人熬過那些孤寂難捱的時光。

是否在流浪的時候路過萬家燈火明、阖家團圓時，也流露出羨慕的神情，幻想着自己的父母呢？

林知瑜沒有管越逼越緊的身後二人，她蹲下來，心疼地抱起褚玖。

“不會再讓你難過了，以後你再也不是一個人了，我會陪着你。”

“陪你看山河，看雲海，看盡世間美好繁華。褚玖，快醒來吧，你還有許許多多的事都沒見過，我還期待着呢，期待你成為威震一方的高手呢。”

“褚玖。”

林知瑜抱緊褚玖，眼淚早已奪眶而出，流了滿面。淚水打濕了褚玖的衣襟，那些話卻如同一把把重錘，不斷敲擊着冰封已久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