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靳吃飯的那家餐酒吧真的是在江邊,不是在江畔、江對岸、江附近,就是正兒八經的,和嘉藍江緊密相貼的那種江邊。
站在餐廳門口,還能聽到遊船劃過江面的聲音。餐廳光線挺暗,很有氛圍,玻璃窗又透又亮,幹淨得不得了,包間裡幾乎沒有隐私。
我透過玻璃窗看見了他,還有他對面的漂亮女人。我看見他穿西裝,端起酒杯喝了口酒,女人在他對面低頭吃東西,還在笑。
我孤陋寡聞,我是沒見過誰談案子來這種地方。
我在玻璃窗外跟嚴靳打了個招呼,沒往餐廳裡走,這點分寸我還是有的。我去附近便利店買了一聽啤酒,哈爾濱牌的。我拿着啤酒去了江邊,坐在長椅上,喝酒,吃我打包的話梅小排。
大約二十分鐘後,一雙手從背後伸過來,拿走了飯盒裡最後一塊排骨。
嚴靳把吃剩的骨頭扔在盒子裡,他舔了下手指,在我身邊坐下來,他問:“你回家了?”
我點點頭,轉頭打量他:“律師和當事人發生不正當關系是不是違規啊?”
他看着我,沒說話。
我又說:“離婚證沒下來,橫豎都算婚外情吧?吃飯也不找個私密點的地方,你當心人家老公找你麻煩。”
嚴靳笑了,他點了根煙,我對他攤手,我說我也要。
他幫我點煙,他離我好近,他咬着煙用模糊的聲音說:“你不去寫都市狗血小說真是浪費天賦。”
我掩着打火機的火苗,笑嘻嘻地說:“戲劇來源于生活。”我跪在椅子上回頭張望,問他:“你前女友人呢?”
他指了指路口的方向,我隐約瞧見一輛勞斯萊斯。
他說:“去私密的地方搞婚外情了。”
我噗嗤一聲笑出來,我問他:“你說愛情又不是什麼永恒的東西,為什麼這麼多人上趕着結婚?”
“不知道,我又沒結婚。”
我碰碰他的胳膊:“沒結婚也不代表沒思考、沒想法啊,随便說來聽聽嘛。”
嚴靳想了想,他說:“一個人容易沒方向,沒有方向,日子就容易過不下去,兩個沒方向的人湊在一起,大概率也沒方向,但有同行者一起迷茫甚至迷失,聽上去就沒那麼可怕。”
“你的意思,結婚的都是膽小鬼,萬花叢中過的,才是勇士。”
嚴靳抽了口煙,說:“萬花叢中過的也是膽小鬼,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膽小鬼。”
“那你是嗎?”我問。
他點頭:“我當然是。”
聽完這個回答我就走神了,以至于忘了抽煙,那根煙在我指間燃盡,在風裡燃盡。
我看着江面上的遊船,甲闆上擠滿了遊客,因為不是寒暑假,帶小孩出門的三口之家少之又少,甲闆上三分之二都是情侶,有二十出頭的青年人,也有六七十歲的老夫老妻。
嚴靳抓過我的手,在飯盒裡抖落煙灰。我覺得下巴癢,伸手撓了撓。
船上的女歌手開始唱歌了,唱的是爵士,甲闆上的人們紛紛回到船艙裡。我希望他們玩得愉快,榕城是個古老又美麗的城市,榕城的市民也很好客。
“我小時候以為我爸媽結婚是家族聯合的結果,長大了才知道,他們是自由戀愛的。我爸追的我媽,十八般武藝用盡了,第一次表白還慘遭拒絕。”
嚴靳說:“我聽你三叔講過,大哥追老婆,他幫忙跑了好多腿,送了好多花。他說大嫂當年很受歡迎,追她的小夥子什麼類型都有。大嫂不好追,為人傲氣得很,大部分人的熱情持續一陣就消散了,唯獨你爸不達目的不罷休。”
“那有什麼用啊,費這麼大勁追回家,就為了讓人給他生兒子?”
我站起來,前後左右活動身體,原地跑跳了幾下,我又坐回去,把剩下的半罐啤酒喝光,我對嚴靳說:“送我回去吧,明天要上班了。”
他把長椅上的垃圾收拾好,問我:“去哪個部門?”
我搖頭:“不知道,哪個部門都一樣吧。”
嚴靳送我回酒店,跟我一起乘電梯上樓,跟我一起進了2804。他脫下西裝,我扯開他的領帶扔在床上,我問他要不要一起洗澡,他讓我自己先洗,他要回個工作電話。
我沒有泡澡,隻是沖了個淋浴,十來分鐘就洗好了,我穿着浴袍走出去,我靠在床頭半躺着。
嚴靳還在打電話,他面向窗外打電話,談話内容我聽不太懂。
我精神疲倦、昏昏欲睡,在床上翻來滾去,百無聊賴,沿着床邊順時針滾了半圈,腦袋指向六點鐘方向時,他挂斷了電話。
他走到床尾,站在我頭頂前方,我睜大眼睛,倒立着看他,我說:“聊這麼久不覺得口幹舌燥嗎,要不要喝點什麼?”
他說不用,他伸出右手摸了摸我的下巴,養貓養狗的人應該很熟悉這種手法。他用另一隻手解開幾顆襯衫紐扣,他告訴我:“上次忘記跟你說,海鉑準備上市了。雖然你沒有金錢方面的需求,但搭乘一艘正在航行的新船,總好過陳船、爛船。”
我抓住他的手背,說:“你再不洗澡我就要睡着了。”
我還當真睡着了。
我記得我是在床尾睡着的,淩晨兩點醒來卻躺在床頭,胳膊底下壓着嚴靳的領帶,他應該已經走了,我摸了摸枕頭,沒有溫度。
我拿起領帶在鼻尖聞了聞,其實也沒什麼特别的味道,但我一聞就知道是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