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一種很複雜的表情看我:“人家說,一個月時間沒到,不讓接走。”
他旁邊的女人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又捏了捏眉心:“我們還在裡面白聽了一通教誨!”她斜着眼鏡瞄我,“錢......不退的哈。”
我繞開她,直接就想進去找人,女人拉住我:“你不要這麼沖動!人家不認你的!”
我深吸一口氣,問:“你們見到她沒有?”
兩人點頭:“見了一面,就幾分鐘。”
“她說什麼了?”
“她說她過得挺好的,中心工作人員都很照顧她。”
“......沒了?”
“沒了啊,”男人扶着皮帶抖了抖肩膀,“中心老師都在旁邊站着呢,也不好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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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能把小蜜蜂接出來,這件事情就此成為一塊巨石壓在我心上。我又不能主動聯系她,隻得一分一秒地煎熬着,等她主動給我打電話。
三天之後,小蜜蜂的電話來了,她先是對我表示感激,然後說她會另外再找機會。
我握着電話,抓得很近,想要趁此機會徹底拒絕她,把自己從煎熬中解救。我想說:你可不可以找别人,可不可以不要繼續麻煩我,我是你的誰啊,我有這個義務幫你嗎?
可是小蜜蜂在電話那頭哭了,挂斷電話之前,她跟我說,她對不起虞槐。
我感到窒息,像被一團陰氣深重的水草纏住,用力往水底拖。
小蜜蜂按照約定,每隔三天都跟通我電話,每次說不到五句就得挂斷。她倆脆弱的命運仿佛就此抓在我的手裡了。
我算個什麼東西啊,我哪有本事承擔這些?我從來就是個不靠譜的,陳舟單是想在感情層面上依賴我,都被我推出八百公裡遠。
第十五天夜裡,我實在受不了了,我再也不想繼續這場慢性折磨,就在小蜜蜂說出“喂”的同一瞬間,我用不容商量的語氣告訴她:“我馬上開車過來,我帶你跑。”
小蜜蜂愣了半拍,她說操場左側有個壞掉的鐵絲網。
我說好,我說我就在鐵絲網外面等你。
我被自我拯救的本能驅使着,半夜十一點多,開車前往了啟明健康教育中心。當小蜜蜂從鐵絲網上滾下來,坐上副駕駛,我懸空了大半個月的心,終于回歸原位。
小蜜蜂翻牆出來的時候,被巡邏的保安發現了,我沒有感到害怕,一點都沒有,這些外界的威脅不算什麼,跟我大半個月以來内發性的慢性熬煎相比,真的什麼都不算。
我帶小蜜蜂回了家,進門我才看到,她暴露在外的皮膚上有很多細小傷口,估計是在鐵絲網上刮破的。
我讓她先去洗澡,給她找了一套寬松的衣服。
五分鐘後,她就從浴室出來,我驚訝地望着她,我說:“好快。”
她撓了撓肘關節,她說習慣了,她說在啟明健康中心,每三天讓洗一次澡,每次隻有五分鐘。
我抿了下嘴唇,我問她餓不餓,想吃點什麼,家裡沒有現成的,但我可以叫外賣。
她搖頭,她從換洗下來的那堆衣服裡摸了一隻錄音筆出來,她又讓我找台電腦給她,她面對着電腦拼命愁眉苦臉地搗鼓了一陣,我的桌面上多出了一個新建文件夾。
她說,文件夾裡都是小光四處搜羅的“罪證”,有他自己偷拍,也有别人主動提供的。
小蜜蜂看着我,我覺得她眼中有恨,她說她想要起訴啟明健康中心,她把衣服撩起來給我看,腰腹上分布着深淺不一的淤青,肩膀上也有很深的兩道血痕,她說是前幾天在操場拖輪胎造成的。
我試探着點開文件夾第一個視頻,模糊不清的畫面裡,我看到了一個黃頭發的男孩,約莫十四五歲,他被吊起來體罰,他的尖叫聲比電鋸驚魂更恐怖。
我關掉了視頻,我問小蜜蜂,這些東西是怎麼傳出來的,她說小光建了一個雲盤,他們所有人,搞到任何東西,隻要有機會,就會往雲盤裡扔,也就是說,知道這個雲盤存在的人,并不是少數。但大家“改造完畢”出去之後,也沒人真的敢用雲盤裡的東西做些什麼。
他們本來就是不被信任的存在。
不被信任的存在說出來的話當然是謊言,企圖達成的事,當然是錯事。
我沉默半晌,說:“吃點什麼吧,清淡的,還是重口的?”
小蜜蜂忽然用力抓住我的手,她問我:“可以跟嚴律師見一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