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把牛奶給她送過去,”小蜜蜂呼出一口氣說,“我可以找她鄰居幫忙轉交,鄰居對我沒什麼惡意。”
嚴靳開車送我們去了幸福裡,他給我當了一整晚的司機。
幸福裡還和我上次來的時候一樣,陳舊、甯靜。小區門衛不允許陌生車輛入内,我說了很多好話也不管用,那位大爺是新來的,很守規矩。嚴靳讓我們先下車,他又重新開走,去附近找停車的地方。
小蜜蜂拎着購物袋往單元樓方向跑,我也緊跟在她後頭。
沒跑幾步,她停下來,停在那個栽滿了萬年青的花壇旁邊,我看她擡起了頭,于是我也跟着她擡頭,我看見一個單薄的身影,搖搖欲墜坐在窗邊。
我沒來得及驚訝,下一秒,小蜜蜂的尖叫聲劃破了我的耳膜。那道身影從窗邊消失了,一聲重響驟然落地。就在離我們約莫七八米遠的水泥地上,在路燈照不亮的地方,我看到一些濃漿一樣的東西蔓延開。
黑乎乎的,好像血。
小蜜蜂往前跑,我往後退,我接連不斷地往後退,不知道撞到什麼東西,我差點失去平衡摔跤,才停下來。
我坐在另一個種滿了萬年青的花壇邊,我撥通了嚴靳的電話,我跟他說虞槐跳樓了,我親眼看見的。
這天晚上我們又去了警察局,阿池他們也趕過來了。虞槐姑媽一直在罵小蜜蜂是殺人兇手,她父親想打人,被警察攔住了,她母親哭了半天失去意識,被送去醫院。
阿池讓我别擔心,他們會把小蜜蜂照顧好,我對他點頭,我說有事跟我打電話吧,雖然也不一定能幫得上忙。阿池抱了我一下,他說事已至此,别多想,回去好好睡一覺。
淩晨兩點,嚴靳帶我離開了。回到家我才發現,他一路都牽着我的手。他今天晚上一直都很沉默,直到回到家的第二十分鐘,他才對我說出第一句話:“陪我泡個澡吧。”
我在沙發上打呵欠:“你是小男孩嗎,泡澡都要人陪?”
他對我點頭,他說是,返老還童有時是正常現象。
我跟着嚴靳走到浴室,腳尖入水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想起了水泥地上的濃漿,陡然一怔。
“太燙了?”他問我。
我搖頭,泡到水裡閉上了眼睛。他托着我的腦袋,讓我靠在他肩膀上。浴室的光很溫暖,氣味也很好聞,這方空間跟外面那個冰冷天地,不像是一個世界。
我有點分不清哪裡是真,哪裡是假。
我抱住了他,我希望懷抱的觸感可以向我證明,溫暖的世界才是真切的世界。
泡完澡,嚴靳沒有帶我去床上,或許是他知道,我不太能夠睡得着。我們去了客廳,像很多個熟悉的夜晚那樣,我跟他擠沙發,放老電影。
我跟他說我想喝點酒,他拒絕了我,用一個親吻替代。
我摸着額頭笑他,我說:“得多自戀的人,才會把自己的親吻和酒精畫上等号。”
他抓住我的手,塞到毯子裡,他看着電視屏幕說:“過段時間我陪你喝,但不是現在。”
我盯着電視屏幕裡的金發女郎出了片刻神,我說關了吧,我想睡覺了。
電視一暗,眼睛還沒适應光線,周遭變得極黑。我有點害怕,反手抓住了嚴靳,他是我身邊唯一有溫度的東西。他摸摸我的頭,他說睡吧,我靠在他肩膀上,把他的手抓得很緊,這樣我才敢閉上眼睛。
沒睡多久,我做了個噩夢,醒了。
我推開他,踉踉跄跄往洗手間跑,我開始嘔吐,吐得很厲害,胃都空了還在吐,我不允許他開燈,我讓他站在離我遠一點的地方。
關于幸福裡。先前我腦海裡的畫面一直都是模糊的,模糊的身影,從模糊的窗口墜落,落到路燈找不到的模糊的水泥地上,有模糊的液體蔓延出來。
但此時此刻,我眼前的一切清晰了,具象化了。
我看到虞槐坐在窗台上哭,她穿的是白色睡裙。她從窗邊縱身跳下,她落在離我不過七八米遠的地方,地上的濃漿是紅色的,是血漿,即便隻有昏暗的路燈照着,我仍舊可以看見,是暗紅色的。
我什麼都可以看見,我什麼都看得好清楚,她的白裙子被血染得好紅,她的頭裂開了,她墜地的那一刻,是睜着眼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