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蜜蜂還沒說什麼,牙牙先急眼了,氣得又踢椅子又砸杯子,黃洪飛想要呵斥他,被我擡手制止。我覺得他需要多踢多砸多發洩,他應該是在場衆人裡,第四難過的人吧。或許還是最内疚的那一個。
我特别理解他。他或許會覺得,如果不是自己和母親關系緩和,如果不是自己回家住,如果不是自己邀請母親參加音樂節,後續一切都不會發生。
我特别理解他。
小蜜蜂對虞槐父母搖頭,她說:“我沒有那麼多錢,即便有,也不應該給你們。”小蜜蜂清了清嗓,說:“虞槐不是我害死的,是你們害死的,你們的無知和偏執殺死了自己的女兒,你們才是罪魁禍首,你們才是最不要臉的人,居然還好意思在這裡吆五喝六。我不會被你們道德綁架,我不像虞槐那樣善良,不像她一樣容易被人欺負,她投胎到你們家簡直就是個錯誤,她上輩子一定是——”
“你閉嘴——!!”虞槐母親憤爾起身,她扯着嗓子尖叫,她抓住了小蜜蜂的頭發,發了瘋似的拳打腳踢。倉庫内又是一陣混亂拉扯,直到黃洪飛噼裡啪啦砸了兩瓶酒,雙方才稍微消停。
我走到小蜜蜂面前,還沒說話就被她推開。她說:“我不要你的錢!他們也一分都不該拿!他們不配!”
虞槐父親聽到這話又要發作,嚴靳擡手攔住了他:“翁夢璇沒有兩百萬,你們逼得再緊也沒用,讨債需要找對地方。”
我看到他給了虞槐父親一個電話号碼。他說:“這筆錢啟明給得起,說不定會比兩百萬更多。”
虞槐父親傻眼了,忙問他這是什麼意思。
嚴靳說:“打給古律師,他會幫你們打赢官司,拿到你們想要的東西。”
“古律師是誰?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是我助理。”嚴靳說,“錢拿到自然就相信了。拿不到,你再來這裡鬧也不遲。”
黃洪飛看男人陷入猶豫,順水推舟,把兩夫妻送了出去。
等他拍拍手走回來,以為今晚的事情可以就此圓滿結束,小蜜蜂卻站在倉庫中央發出了聲嘶力竭的一聲呐喊,她緊攥着拳頭,身子彎成弓形,從頭到腳都在發抖,氣得發抖。
她頂着一頭亂蓬蓬的頭發,走到嚴靳面前,她伸出手,指指點點地高聲罵道:“你他媽裝什麼好人?人都死了,你他媽裝什麼好人!?你就是個沒有良心沒有道德的僞君子!你什麼都不算,你就是垃圾!你就是狗屎!”
我不喜歡任何人用手指着他,也不喜歡聽到任何人用以上這些詞語形容他。
嚴靳沒有與翁夢璇多計較。我走過去抓住了她的手,壓下了她的手腕,我擡起眼睛和她四目相對,我說:“嚴靳沒有做錯什麼,你不應該這樣說他。”
小蜜蜂難以置信地望着我,停了幾秒,她嚎啕大哭起來:“沒做錯!?他沒做錯!?我告訴你!他什麼都沒做!這就是錯!最大的錯!”
她手舞足蹈地喊着罵着,甚至還推搡了我一把:“你居然好意思幫他說話!?”
被她這麼一推,我心裡壓了好多天的東西也驟然爆發,我對她點頭:“對!我幫他說話,我就是幫他說話,怎麼了?我不可以幫他說話嗎?”
嚴靳上手來拉我:“事情說完了,我們走吧。”
我甩開他,往小蜜蜂面前又逼近半步:“我們誰他媽都不欠你的!”
“你他媽不欠我!你欠虞槐!”小蜜蜂涕泗橫流地望着我,“你對得起她嗎?你讓姓嚴的早點接下啟明的案子,她會死嗎?不要再惺惺作态裝模作樣了,你讓我覺得惡心!”
小蜜蜂越說越激動,我也完全沒有要退步的意思,我們幾乎要扭打起來。
猝不及防地,嚴靳伸出手臂,橫過了我的胸口,他往上一用力,我雙腳騰空,直接被他撈了起來,挂在他手臂上。他拖着我一言不發地往倉庫外走。
我胡亂蹬腿,同時拍打他的胳膊:“你放開我!放開我!”
他對我的喊聲充耳不聞,頭也不回地去了停車場。我被他塞到副駕駛,非常急促地呼吸着,說不好是累的還是氣的。
我傻愣愣坐了好久,氣息才平順,我遲緩地轉頭看他,忽然想起今天早上刷到的一條社會新聞——楊振義落馬的消息。
腦子裡的碎片瞬間以一種極合理的方式聯通了,我試探性地問他:“啟明背後是楊振義?”
嚴靳沒有正面回答我,他隻是傾過身來幫我系安全帶。但我知道答案了。他幫虞槐父母,是做順水人情。地動了山搖了,大樹的根莖斷了,啟明的光也黯了。所以他可以伸出手“幫忙”了。
我打開窗戶,望了眼頭頂上的夜空。月亮很大,星星很多,但怎麼四處都是暗淡的,怎麼哪裡都沒有光明。
我沙啞着聲音問他:“如果那天我求你,你會接這個案子的,對嗎?”
“......嗯。”
我靠在窗戶上,又問:“你完全有本事能打赢,對嗎?”
他說:“情況會比現在複雜很多,但......是的。”
我這兩個問題都算是明知故問了。但真真切切從他口中聽到,感覺還是特别不一樣,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從天而降,啪的一聲砸在我心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