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一條特别亮眼的街道停下腳步,可能是新年将至的緣故,時間不算早了,街上還是好多人。
我一邊喘氣一邊打量周遭的過路人。
東京的男人蠻帥的,帥得五花八門,都還算有點腔調,一身黑的冷都男,耳朵上穿了八個孔的闆寸潮男,有人紮馬尾,有人戴眼鏡,有人穿皮靴。
但看得越多、越久,他們的面目就變得越模糊,到最後好像就隻剩骨頭框架了,一個個都變成了火柴人。
唯獨我眼前最近的這個有血肉。
我想了他一路,念了他一路,從羅城到東北、到西北,再到此時此刻,心裡曾經堆疊了很厚重的感情。我在海拔四千的山上念過他、想過他、怪罪過他。當他真的出現,我的心和大腦卻歸于了初始狀态,隻剩一片空白,很平靜。
我隻能辨出他的皮囊,不思考更深處的東西。就像自動觸發了一種保護機制,身體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細胞,都不約而同地,把觸角收了回去。
我一言不發地盯着嚴靳打量了好久,然後我對他笑了笑。我沒問他怎麼會出現在東京,沒問他是不是特意來找我的,我隻是說:“七号你母親生日,老頭打電話來,讓我回榕城。”
嚴靳點頭,同時把自己的圍巾拿下來,繞在了我的脖子上:“我七号不在。”
我總算又聽到他的聲音了,和我的回憶裡一模一樣。我的回憶沒有因為時間濾鏡摻假。我低頭看脖子上的圍巾,隔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問他:“為什麼,是有事要忙嗎?”
他說不是。
我撇嘴:“總不能是因為我要去吧。”這話問得自以為是又沒有邏輯,如果他真的不願在七号見到我,眼下應該也不會出現在我面前了。
我覺得見到他不是巧合。
他幫我系好圍巾,我半張臉都埋進了圍巾裡,耳朵也被遮住了,我隐約聽到他說:“我跟她見面,互相影響心情。我不跟她一起過生日,從來都不。”
我“嗯”了一聲,不知道他聽沒聽見。我故意回頭作出張望的動作。
嚴靳說:“他早就沒追了。”
“那你還拉我跑這麼遠。”我說。
“我喜歡。”他摸我的頭發,說,“你好像也沒有很不喜歡。”
我的臉頰變得有些熱,可能是圍巾環繞,也可能是我的心思被他一眼看穿且直接拆穿,很難為情。我沒辦法直接否認或是駁斥他,隻好用沉默蓋過這陣尴尬。
嚴靳問我:“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
我心想你都知道我在和尚酒吧了,你能不知道我住哪裡嗎?
還是說......他當真沒想找我,這當真隻是巧合?他為什麼會一個人去那種地方?他不是對宗教有任何興趣的人,還是說,他和其他人有約?男的女的?什麼關系?男的女的和我又有什麼關系?我的問題為什麼層出不窮?我的腦子怎麼回事?我怎麼越來越不像我自己?
有女歌手在路邊唱歌,好會唱啊,嗓音好得不得了,唱的是first love,真是适合冬天。
這當真隻是巧合嗎?
對面那顆樹下站着一對情侶,那個男生我昨天在便利店門口看到過,他當時分明在和另一個女孩牽手的。
這當真隻是巧合嗎?
馬路上好多車啊,車都很守規矩,至少被我看着的這幾分鐘,沒有發現随意變道的,是不是冬天到了,人投機取巧的心也被凍住了。
這當真隻是巧合嗎?
......
我的眼耳口鼻,我的五官,我的五感,攝入再多信息,都沒辦法成功幫我回避掉這個問題。我很作,我覺得我很作,走是我要走的,想念也是我要想的,好奇也是我要好奇的。
可我不好意思直接問他,因為真的丢人。
嚴靳看我,他拽了拽我的圍巾,讓我跟着他走。
他為什麼要拽我的圍巾,他不知道這個動作可愛得有些過頭嗎?嚴律師怎麼會拽人圍巾呢,他不是頂天立地的男人嗎,不是說一不二的男人嗎,怎麼會做出這種小男孩才會有的舉動?
他真的好可愛,他媽的,好可愛。我想死他了,愛死他了,我為什麼還要跟他分開啊?
我一定是有病。
嚴靳讓我跟着他去了一家拉面店,二郎系的拉面店,又小又破,大概是東京的“蒼蠅館子”。店裡好多男人,一個女生都沒有,顧客幾乎都是本地的,都在叽裡呱啦說日語。
他沒問我的意思,給我點了一碗和他同樣的面,叉燒好大,豆芽好多。
嚴靳說:“我七八歲的時候,在東京待過一段時間,當時這家店就在了。”
我轉頭,很疑惑地看着他:“我怎麼完全沒聽三叔提過。”
“除了吃飯、見面,他本來也沒有必要向你提我。”
“也是。”
“當時的老闆,是現任老闆的爺爺。”
我咬了一口叉燒,問他:“七八歲,你跟着母親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