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嚴靳需要我做什麼。
他搖頭,靠在大樹上,自己包紮了傷口,用的是手帕。我覺得這玩意兒不是很頂用,我說:“可惜嚴律師今天沒有穿正裝打領帶,領帶比手帕管用。”
他笑了,可能是我這話聽上去不大嚴肅。
我也不知道我的腦子究竟是怎麼轉的。心中的恐懼莫名散去了,就在剛才某一個節點,很模糊的一個節點,我們穿梭在樹林裡,各種不知名的樹木枝桠刮撓着我的臉。
心裡忽然“啪!”的一聲響,就像一個巨大的氣泡從水底往上冒,離開水面接觸到氧氣的那一瞬間,破了。我的恐懼就像這樣,破了。
這算是物極必反嗎?
嚴靳靠在樹上喘了幾口粗氣,他垂着眼我笑,他說:“領帶這種東西......更适合用來蒙你的眼睛。”
這回輪到我發笑了,我倆的腦子可能都不大正常。
很多很多年以後,我都還能準确回憶起當天晚上的情境,是吊橋效應作祟嗎?我們浸泡在危險之中,筋疲力竭,我卻想要跟他接吻。
這個不合時宜的念頭讓我略微感羞愧,所以它成為了我的秘密,我一直沒好意思告訴嚴靳。
那兩個追我們的人跟得很緊,隔三差五還能聽到窸窸窣窣的腳步。
我們可以順利脫逃嗎?我不确定,我的心裡已經自動浮現出了多個交代性命的場景。如果我當真跟他一起死在這兒了,應該會有很多人說我倆的閑言碎語吧。
我不太介意這個。我反倒還有些喜歡。
我們繼續往更深處走,剛開始時,嚴靳還把我的手拉得很緊,逐漸地,我能感覺到,他的力氣越來越弱,可能是因為傷口流了很多血,他的腳步也越來越沉。
我停了下來,我讓他把手搭在我肩膀上,他拒絕了。他問我腳踝痛不痛,我說沒事,就磨破點皮。
嚴靳拍了拍我的後腦勺,他說:“我們找個平坦的地方休息。”
我回頭張望,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圈,我說:“他們好像沒有跟來了。”
我們在一處石頭旁邊停下,我豎起耳朵,默默無語地熬了半個小時,的确沒有再聽到任何類似于人類腳步的動靜。我和嚴靳都累了,不打算繼續移動,但也不敢原路返回。
我們計劃就在這裡等天亮。幸虧不是冬天,否則我倆一定會被凍死。
這天晚上我們說了好多話,他跟我講故事,我跟他講故事,仿佛快要把這一輩子發生過的事情說完了,天空總算有了一點泛白的意思。
我搓了搓他的手背,說:“咱倆又要一起看日出了。”
他很短促地呻|口今了一聲,沒給我别的回應。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又湊上去貼他額頭,一頭的冷汗,他仿佛是在發燒。
我用力搖晃他,他眼睛睜開了一條縫,我說:“我扶你起來,天快亮了,我看得清路,咱們往外走。”
嚴靳撐着石頭站起來,晃晃悠悠的,他沒有說行或是不行,我懷疑他的大腦根本沒有清醒。但我管不了他的意見了,我懷疑發燒是傷口感染引起的,我要盡快帶他去醫院。
心虧我的兜裡裝着手機,一晚上沒用,電量也還充足。我沒敢原路返回,怕那倆人還在房子裡守株待兔,我打開地圖摸索出了一條新道路。
剛開始我們走得很艱難,因為光線實在迷蒙,嚴靳又始終有點昏沉,我隻好拖着他走,我對他的重量很不适應,肩膀都要碎了,還得一路跟他說話,我怕他徹底昏睡過去。
我倆一起死在這裡沒問題,桃色八卦滿天飛沒問題,但死一個活一個這種事情問題很大,我無法接受。
直到太陽初升,視覺沒了阻礙,我的身體逐漸對疲累感到麻木,反而是走得比先前順利。了。走出林區看到人類建築的那一瞬間,我真的差點嚎啕大哭。
我沒有直接把嚴靳帶出去,他一身的血,看上去像是從什麼命案現場逃出來的,我怕他吓到人,引起不必要的風波。
我給他找了一棵樹,讓他靠着休息,然後我踢開高跟鞋,一路小跑到了大路上,鼓起勇氣,随機敲響了一戶人家的大門。
給我開門的是個老太太,美國老太太,白頭發,卷卷的。她被我吓了一大跳,一直在喊上帝耶稣。
我很理解她的驚吓,畢竟我現在的形象也不是一個“蓬頭垢面”就足以概括,我的身上也有血。
我連聲安撫她,我說我不是壞人,我隻是過來徒步的,但我迷路了,我好不容易才從森林裡走出來,我跟她說我的朋友受了傷,我需要藥品和水。
老太太一邊皺眉一邊請我進門,可能是看我面善,也可能是出于害怕,她悉數滿足了我的請求,還額外給了我一雙鞋。
她的尺碼比我略微大些,但比起高跟鞋或者光腳來說,好了不止一萬倍。
我沒在老太太的房子裡多待,拿着她給我的東西,一路疾奔回了嚴靳身邊。他的臉色很不好看,我覺得他随時又要昏睡過去了。
我把消炎藥塞到他嘴裡,給他灌了一口水,他咳嗽了幾聲。我用剪刀剪開手帕和衣物,血痂和液體、織物混粘連在一起,看得我頭皮發麻。他胳膊上的創面太恐怖了,絕對不是樹枝石頭剮蹭留下的。
我用現成的東西幫他清洗傷口,按照常識,進行了簡單包紮。他痛得眉頭緊皺,陡然睜開了眼睛。
我忙問他感覺怎麼樣,他問我身上是不是有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