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門外,靳淩深吸一口氣,五髒肺腑都是涼的。
門口的雪已被掃盡,不像前日晚上,鋪着一個月前的殘雪,夏怡新買的雪地靴踩在上面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她拉着自己的手,專挑路邊還蓬松着的地方蹦蹦跳跳,滿路都是她的腳印,旁邊挨着一串他的,現在撒了融雪劑,都化成了一灘髒兮兮的泥水。
東北的風,勁道如鞭的吹襲,像巨大的手掌,每每接觸臉上的皮膚把把都是扇人的耳光。
靳淩想,這才像打得痛的耳光。
而夏怡那巴掌不算,原本她用膝蓋頂了他腹部兩下,但靳淩人紋絲不動,繼續着剝她的動作,裸露的皮膚越來越多,雙手被他一掌就能交叉摁在頭頂,夏怡發現她确實力氣上和自己有懸殊,沒辦法阻止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上一刻她還裝腔作勢傲然的表情瞬間消失,趁他擡腰伸手拿床頭套的片刻,慌張地掄起右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肉和肉的貼合和抽離,貼合時是完全不痛的,抽離時才感到火辣辣,啪的一聲,靳淩側着臉,心跳加速,錘得他耳旁咚咚響,他扭過頭,單膝跪在床上直愣愣地盯着她,問夏怡:“你還打嗎?”
“要不要再來一巴掌。”
“這次打完以後就沒機會再打了。”
語氣淡漠,決絕如臨深淵,一點回頭的念想都沒有。
靳淩看不到自己左臉上的浮現的巴掌印子,但他看到了夏怡眼眶瞬間紅了一圈,眼淚漲滿秋池,再次舉着的右手,像一支擎起的旗杆迎風招搖,使勁把手甩下,但卻又在他臉前突然刹車,未戰先怯,旗杆倒戈于對方的城池中。
冰涼的指尖碰他臉頰,倒像是在撫摸她剛剛打出來的巴掌印。
因為夏怡眼裡的恻隐之心,靳淩覺得自己眼睛也像被砂紙揉搓,風一吹就在發酸,屏住氣息,才聽到夏怡斷斷續續的詞語,聲線顫抖說他,“靳淩你王八蛋,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怎麼可以不相信我…”
夏怡捂住自己的臉頰,雙手像盾,牢牢地護着自己,不要看他,躲在其中偷偷啜泣,那一瞬間靳淩心開始抽痛,裂開口子,也汩汩流血。
第一次這樣吵架,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原本應當是好好的談話,是如何變成了争吵,争吵中又如何變得争鋒相對,更不知道該如何結束,更不知道吵完架之後究竟是不是該像幼童那般,說一句絕交,再也不想和你玩了。
靳淩想伸手抱住夏怡,手指觸碰到肩膀,她就受驚般蜷成刺猬的保護狀,将臉頰埋在枕頭中,嗚咽讓他離她遠一點,最終靳淩扯了張毯子裹住瑟瑟發抖的夏怡,他不敢再做出任何多餘的動作,在床邊躊躇着,在過去中翻不到标準答案。
他隔着毯子摸了摸她的頭,說:“夏怡對不起。”
靳淩腦子一片空白,取下衣架上的長款外套,忘記了穿毛衣,起身離開。
加濕器嗡嗡作響,見證了這兩日無數溫情脈脈的時刻,門鎖輕輕落上,像樂譜上的終止符,被窩裡夏怡開始嚎啕大哭。
寒風灌入衣領,靳淩内裡有件單薄的夾克,渾身上下都凍僵了,唯一多餘的保暖裝備,是昨天夏怡在夜市小攤上買的男式皮手套,強硬地揣進他兜裡,就這麼帶出來了。
突然靳淩又很想抽煙,拐進酒店外的煙酒鋪,與酒店一點也不搭的質樸感,鋪子外還停着紮滿糖葫蘆串的三輪車,老大爺“嚯”拉開窗問他要什麼煙。
靳淩說:“什麼賣得最好就給我哪種。”
老大爺在煙霧缭繞中,從腳下的櫃子裡,慢悠悠取鎖,遞出來一包紅松香,說:“我們平時不抽這麼貴的,但住這個酒店的都買這種。”
此時年輕的男孩約莫十六七歲,闖進兩人的對話中,問:“老闆什麼煙最便宜?”
老大爺又從身後的煙櫃上扔出一包,男孩從褲兜摸出幾個鋼镚和一張紙币,拿了煙鬼鬼祟祟離開。
靳淩說:“我也要他那個。”
老大爺看起來略顯失望,又指了指門外的糖葫蘆,裹完糖就這麼大剌剌放在零下三十度的室外,也不用擔心濕冷化掉,問靳淩:“今天有草莓和大櫻桃的了,前幾天這兩樣進口價太貴,就沒做,這兩天大棚裡的都摘出來了,你還要買兩根帶回去嗎?前兩天和你一起的小姑娘跑下來問了幾次。”
“草莓和大櫻桃都是十五一串,二十五兩串。”
靳淩眼前浮現了夏怡饞嘴的模樣,看見糖葫蘆就走不動道了,還揚言一定要在室外吃,吃起來才是冰沙的口感,這兩天就像兜兜風雨無阻一定要出門遛彎一樣,拉着他在室外罰站,牙齒被冰得人直跺腳,還蹦蹦跳跳說,好吃!
他說嘗一個,這東西能有多好吃,夏怡帶着手套嚴防死守自己的最後一顆糖葫蘆,背對着他,像小老鼠似的生怕他搶走,靳淩雙臂橫抱着她,有着身高的絕對優勢,傾身欲咬下她的糖葫蘆,夏怡快速張嘴奪下含在嘴裡,笨拙地轉過身來,兩隻穿着厚羽絨服的企鵝抱在一起,明明隔着蓬松的衣服,處在冰天雪地中,但心卻挨得很近,很暖。
夏怡張開嘴唇,牙齒之間咬着糖葫蘆,像可愛的蚌,顯擺着那顆最圓最亮的珍珠,靳淩盯着她看,她的臉被路燈橘色的燈光印得紅紅的,夏怡被注視得不好意思,趕緊想要把她的“珍珠“含進去。
靳淩就是這時,笑得歡快,帶着熱乎乎的霧氣靠近她,雙手托起她的臉頰,陰影打下來,靠近她,用嘴唇碰她的,牙齒咬破糖衣,嘎嘣嘎嘣,更深一步,頃刻間糖衣下的聖女果迸發出清甜的汁水,于口腔裡流淌,夏怡覺得自己腦皮層有人墊着腳在跳舞,伸手摟住他脖子。
靳淩把舌頭也伸了進去,親吻時他喜歡舔她的嘴唇,現在又舔着她的牙齒,數數般一顆顆經過她的牙齒,輕輕吮吸她舌尖,要共享她嘴裡的甜,一顆冰糖葫蘆吃得如此纏綿悱恻。
“買兩根,先放在你這兒,我晚上回來的時候再來拿行嗎?”
老大爺圈起手指,比了一個OK,又提醒他最好早一點,今天天氣預報會下大雪,他也要早點關門回家。
靳淩應好,收下煙,揣進兜裡,付款。
在馬路牙子邊,靳淩在等方羨開車來接他,消息通知欄上顯示:老闆,有點堵,你等我十分鐘。
風如利刃,靳淩見剛剛買煙的男孩正蹲在地上攏着火,手裡的一次性打火機被劈滅了幾次,靳淩把自己的打火機遞給他,說:“用這個”,“Cling”的聲音,火星就跳動起來,恍惚于風中,男孩說了聲謝謝,猶豫夾着煙往嘴裡送,對着煙嘴猛吸了一口,連熏帶嗆,猛咳嗽,驚怯地将煙掉在地上,一把将打火機塞回給靳淩,說了聲謝謝叔叔,快步流星頭也不回走掉。
靳淩不知道自己想笑是因為,看見男孩慌亂抽煙似曾相識自己第一次抽煙的模樣,還是因為明明好心卻被莫名叫了一聲叔叔。
他沒有開剛剛新買的煙,而是口袋摸出了一盒拆過塑封包裝的煙,昨夜買的,原本滿滿當當的二十支煙,沒有空隙,太久沒抽過的他竟不能用拇指與食指熟練地夾出來,在酒店房間的戶外陽台,煩躁,委屈的情緒趕不走,躲不開,地将煙盒邊撕了個稀爛。
一晚上抽了五六根,因為無意中看到了夏怡的手機消息。
那晚,他十一點從外面應酬完回來,那日是和當地的一些官員吃飯,了解一些工業政策上的變化和優勢,喝酒喝得人麻麻的,靳淩步子都飄,刷房卡推開門,夏怡就像黑暗中敏捷的小動物竄至他跟前,興奮地說:“幹嘛去了!居然才回來。”
毫無征兆,墊腳就跳到他身上挂着。
兩人身體一齊往前倒,他第一次覺得夏怡這姑娘看着小巧瘦弱,體重一點不輕,摟着她手肘直愣愣杵到地毯,摔下時護着她屁股,夏怡是一點沒摔到,但他整個手臂都撞得發麻,久久不能平息,夏怡爬在他身上,嗅他衣襟,嘴巴,手指,檢查身上的味道,狗鼻子哼哧哼哧噴出的熱氣磨蹭着他皮膚,讓靳淩原本無欲無求的身體又開始有點躁動。
夏怡得出結論:“喝酒了,飯桌上有女人,沒有抽煙。”
“我今天可是認真工作了一整天。”
“老實交代你今天出門幹什麼了…”
靳淩等手上那股麻勁兒過去,雙手拽着夏怡的睡衣領子,将表情嫌棄的她拽向自己,去親她,夏怡雙手抵着他胸口,歪着頭不讓,嚷嚷着:“臭男人,不要挨我。”
靳淩立馬松開手裡的布料,繼續躺在地毯上,襯衣的一二顆扣子開着,眼底盡是笑意,說:“你怎麼不檢查一下别的地方。”
“萬一别的地方有什麼你沒檢查到的問題呢?”
“别的地方?什麼别的地方?”
夏怡跨在他身上,歪頭發出疑惑的句子,抿着嘴,眼睛在黑暗中閃爍一股狡黠的神采,用手指先是摸了摸喉結,問:“是這裡嗎?”
喉結在指尖滾了滾,夏怡咬了咬手指,說:“好像不是這裡诶。”
繼續往下,戳了戳胸膛,夏怡專門對着男人的胸口揉了揉,模仿他每次很擅長捉弄她的方式,兩指夾了夾布料下的豌豆,每次他就是這樣,隔着明明很厚的海綿墊,問這是豌豆公主床下面的豌豆嗎?
現在輪到靳淩長吸一口氣,原本就喝了酒,酒精上臉了,胸腔裡似有澎拜的浪,攪動人心,俊朗的臉看起來像被調戲得臉紅了。
“唔…這裡也不是诶。”夏怡更得意了。
劃過腹部的肌肉,硬得戳不動,在發力,在忍耐的時候就是這樣,夏怡咬着紅嘟嘟的嘴唇,眯着眼睛說:“我猜猜是不是這裡呢?”
皮帶扣松開的聲音,像輕啟地潘多拉魔盒。
話還沒說完,靳淩覺得那股暈乎的酒勁兒過去了,就該輪到夏怡天旋地轉了,皮膚還殘留着熱乎乎的氣息,手指還保持着握持的姿勢,就被靳淩抗肩抱起來,夏怡雙腳擺得像鴨子,也沒能下來,進了浴室。
這次有了經驗,扯了好幾根浴巾墊床單上,溫存結束,已是深夜三點,夏怡餍足地先睡着了,輪到靳淩收拾殘局。
夏怡的手機一直在床上,明明暗暗不斷閃爍着消息提醒,靳淩忙忙碌碌,在當這個家裡美麗的田螺姑娘,誤以為是各種軟件的推送消息。
他将夏怡打濕的睡衣和自己的襯衣從洗衣機裡拿出來,兩件衣服緊緊纏繞,像剛剛的人一樣,他扔進烘幹機,掃了一眼并無哪裡有問題,才進房間。
雙臂間夏怡安穩地睡着,靳淩安靜盯了盯她酣睡的模樣,對兩人來說這樣的時刻,甚至都是彌足珍貴,沒忍住用嘴唇親了親她的臉頰,即使第二天手臂會被她枕麻也無所謂。
夏怡的手機又亮了,靳淩長臂勾過來,看見消息欄挂滿了備注是,蔣丞星的消息。
【夏怡,這周還有NHL的冰球比賽,在西雅圖,你想去嗎?】
【上次在酒吧,你不是說想親眼看一場冰球比賽嗎?】
【我同學有多的兩張票,我們可以和他們一起去。】
【你是不是又在睡懶覺?我吵醒你沒有?】
【票我先買,萬一你沒時間那就算了,你先睡吧,剛考完試好好休息】
每讀一條消息,靳淩腦子裡就嗡嗡聲更響一些,他在想蔣丞星是誰,猛地回憶起快一個月前的那通電話,看着這些消息突然就笑了。
所以她問那些關于冰球的問題是為了和這個人有話聊嗎?
一個月前,夏怡還在實習中,半隻腳踏入社會,下班後的空閑時間被很多理智上不必要,情理中很需要的社交活動占據着,正努力融入她實習公司的小團隊,一個很多加拿大人的團隊,都來自埃德蒙頓,埃德蒙頓人熱愛冰球。
夏怡原本對這項速度極快,充滿嘶吼打罵的運動毫無興趣,她最多能有興趣看看球隊有沒有金發碧眼的帥哥,在這之前夏怡連冰球的英文單詞都要思考至少三秒才能遲疑着問:“難道是…ice ball?”
靳淩在電話裡笑得輕快,“ball能這麼用嗎?為什麼我上的學和你上的學不一樣,以前我們英語老師說這個詞不能随便亂用。”
夏怡撐着下巴,盯着視頻裡的靳淩興緻盎然,對她展開冰球普及101課程。
“冰球看的就是打架。”
他說他初中打過一小段時間的冰球,“運動能激發腎上腺素,再加上場外有觀衆的歡呼聲,場上會覺得自己就是全世界,誰擋我誰死,特别好玩。”
夏怡問:“那你們當時有啦啦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