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鳴鼎食、門第煊赫。
大虞王朝民風肆意恣睢,向來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縱使這雨下起來,院子裡的這幫人也會淋着雨不管不顧地痛飲,裹着紅色的禮布嘻嘻哈哈地狂笑吟詩。
想到這何卿雲心下冷如冰雪,隻覺得這些人荒唐得令人發笑。
“谧兒!”她母親謝知婉站在懷德堂前,神色莫測,對她招手道:“快來。”
何卿雲擰着眉,不情不願走上台階。
懷德堂内與院内氛圍截然不同,空氣冷肅一片,凝重得好似提前在屋子裡下過一場雨。
“小女卿雲,頑劣不堪,從小就愛在街上亂逛,每每我都找不見人,讓大家見笑了。”謝知婉提着嘴角道。
“诶,何夫人何必過謙,我覺着何小姐性格挺好。”位坐二席的男人淺嘗口茶,挑起眉來,“這茶可是雪英茶,這可不多見。”
“是,這茶稀罕,今天特來招待各位。”謝知婉道,邊說邊召來丫頭給自家女兒拿碗水來。
雪英,又稱為浴雪英華,不僅香氣高揚還暖身健體。且不說價格,就說這茶工藝就着實廢人,一年下來估計百畝茶田能稱之為雪英的不過幾兩,有市無價,一茶難求。
而且在冬天休眠期采集茶葉本就是逆天之舉,會對茶樹産生不可逆的傷害。即使這樣貴人們也依舊趨之若鹜,一視同仁。
何卿雲甚至都不知道自家還有這麼個金貴的茶。
丫頭端上一玫瑰紫釉盞,裡面冰塊碰壁當啷響,盛着淺紅色的糖水
這不是雪英茶啊。
何卿雲悄悄搖了搖娘親的衣袖,“這是什麼啊?”
“荔枝膏水,我看街上小孩都喝。”謝知婉回道。
“……”啊,我就知道,何卿雲默默把蓋子蓋回去。
“好了”,端居上首的男人放下茶杯,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到他身上,“今天來是為了什麼大家心裡都有數,這樁婚事我們王家想着盡早定下來。”
何卿雲擡眼。
坐在上頭的人手裡一定有不小的權利,模樣十分威嚴,眉宇間滿是不可一世的傲氣。
見識過這位,何卿雲才開始細細打量這群來到家中的“不速之客”
第一個開口的男人約莫有四十歲,留着兩撇胡子,樣子滑稽得有點像剛剛酒樓裡的說書先生。
“是啊,這門親事甚好,我看何小姐活潑俏麗,正好與我們祝兒性格相投……”
唯一的女眷是王家請來的媒人,面皮浮着一層厚厚的粉,穿一身紅褐色花袍,燭燈一晃還以為大白饅頭飄在天上,此刻随聲附和着:
“對啊對啊,兩位郎君小姐模樣登對,一看就郎才女貌,以後啊一定會琴瑟和鳴……”
随着一同來的還有一位與她年齡相仿的男子,俊朗如玉,渾如灌口,一雙含情桃花目總是似有若無地掃過她,氣質和她表哥相似,但光看臉可要遠勝表哥許多。
阙都裡聞名遐迩的俏郎君駱顔,多少姑娘的夢中情人。
“這親事要是定下,以後可要我可要改口喊何小姐叫一聲表嫂了。”
掃過一圈,何卿雲心中冷笑。
好啊,王家前來定親,結果真正的求親者連個面都不出,還是表弟前來跟着說親。
王家長房幼子王祝,放浪形骸慣了,他什麼德行阙都裡無人不知。
何卿雲看了一眼在場唯二還沒有開口的人。
上首的男人照年齡算估計是王祝的二叔,如今朝中的五兵尚書,鎮北軍回阙都後統歸他管理。
王祝的父親更是朝中大司馬,武将之巅,是舅舅的直系領導。
可以說王家把他們謝家從各方面都堵得死死的。
至于母親,臉色極差。何卿雲從有記憶開始便從沒看見母親如此動怒過。
這種怒意更是在王祝跌跌撞撞闖進來後達到了頂峰。
親眷在堂中說親,他自己倒跑到院中喝酒,這擺明了是沒把謝氏何氏放在眼裡。
懷德堂裡的這幫人居然也如此縱容,王家簡直要反了天了!
何卿雲氣不過,噌的一下站起來,怒視着王祝。
“雨!下雨了!還不給本少爺撐把傘來!”王祝一身酒腥氣,晃晃悠悠地進門,仿佛下一刻就要在她家地毯上跳起舞來。
“诶?這是誰啊~”王祝一見她,眉眼輕佻起來。
何卿雲上次見到他還是三年前過年的時候,此人跋扈至極,每次瞪人活像個梗着脖子的公雞。
此時再見,何卿雲卻隻心驚,他驟然比同齡人老了許多,平白無故的多了許多白發。
不僅整個人萎靡迷蒙,眼下青黑,整個人宛如一張行走的人皮,空蕩蕩的,在支着骨架子遊蕩。
謝知婉不忍猝視,将臉扭過一邊。
王家二叔大約也覺得自己這個侄子實在丢人,把王祝敲暈推給他那個表弟,臨走前斜晲她母女二人道:“這茶是好茶,可要是一直在家裡供着縱着,時間長了再拿出來,無人識得,這陳茶就沒這麼金貴了。”
這話是在暗指誰,何卿雲自己心裡也清楚,隻怕若不與王家結親,往後她的婚事就難辦了。
轟——
一聲驚雷,驟雨激烈更甚。
謝府門外烏泱泱的冒出來一大堆人,靜默的像剛從地獄裡爬回來,一下子把王家的人堵回去。
乘着雷光,有人來報,将軍和公子回府了。
謝知婉急忙命人敞開懷德堂的大門,欲撐傘相迎,傾盆的雨幕中幾乎令她看不清人影。
雨夜中,何卿雲隔着院裡狂歡的賓客看見了跟在謝氏車傘後,身披蓑衣歸來的劉武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