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前一天,天氣陰沉得仿佛要滴出水來,街邊舊雪被凍結,卻又即将融化。谷陽因有舟山和元寶山的阻擋,裹挾着玉片一樣的雪花的北風都被其擋在城外,城中相較其他苦寒的北郡城池要溫暖不少。
原本隻零星挂着的燈籠,現在挨家挨戶都已經高懸出來,排成一條華美溫馨的市井長街,幼童們通常穿着紅色的新衣,個個精緻可愛得像年畫裡的娃娃,郎朗笑聲伴随着炮竹聲穿過大街小巷,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享受盛典前珍貴的安甯。
何卿雲在這樣安靜祥和的氛圍中緩緩顫動睫羽,睜開眼。
她記的當時她快要被迷暈了,眼前雪花一片,好像有一個俠士路過,和劉武靈共同出手,擊退了那幫比惡鬼還陰森的老頭老太們。
正當她躺累了,想坐起來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臂彎穿過她的頭發把她扶起,動作小心翼翼如對待易碎的琉璃一樣。
“要喝水麼?”劉武靈問她,又給找個軟枕靠着。
“……要。”
她身上除了疲憊以外并沒有什麼大問題,神志也清醒,這讓劉武靈放心下來,便轉身出去找大夫來。
何卿雲這才有閑心去觀察這個屋子,鵝黃織錦的軟枕,上面還有淡淡的茶香,屋内整潔,且裝點雅緻簡約,聽外面的聲音,這應該是一棟在繁華市集内的酒樓。應當是第一江山酒樓沒錯。至于她榻邊的杌凳,估計是劉武靈在她沒醒前一直在旁邊守着。
劉武靈請來了大夫,連帶着還有當時路過的俠士。
“李隊長?!”何卿雲睜大眼睛,看着出現在她眼前的人。
李燈笑笑,讓出道給大夫看病。
“是你?!”何卿雲眼睛睜得更大了。
昨夜縱火,那個單獨前往藥局遺址給他爹燒紙的人,是給她看病的大夫。
裴杏不太好意思,他面頰飛紅,卻又熟練地伸手切脈。
“已經沒什麼問題了,多喝水,多排汗,這種迷藥劑量雖大但沒什麼毒性,将養幾日就好啦。”他語氣很歡快,有種莫名的殷切。
何卿雲收回手,垂首緻謝。她此時烏發披散淩亂,膚色蒼白,一雙翦水秋瞳中眸光點點,楚楚若星,好一副柔筋脆骨,弱柳盈盈的玉美人。
裴杏忍不住看她一眼,又飛快地移開,本來就紅的臉頰這下更是紅到耳朵根去了,他手忙腳亂地整理好行醫用品,搞得整個屋子裡都是叮叮當當的亂響聲。似乎全然忘記了自己昨夜被這美人狂追二裡地的事情。
李燈實在看不下去裴杏的傻樣,讓他上一邊呆着。
“何小姐,有些事情我已經聽劉校尉講過了,你們的懷疑我都能理解,不過你不要擔心,我能保證我和我商隊的人絕不會做出什麼天理不容的事情。”李燈的樣子很真誠,又因為是救她和劉武靈的人,何卿雲對李燈還是信任的。
“如你所見,我們商隊每年從涿州出發,報給上面的是外出做生意,實際上是來谷陽祭祖。我們都是十二年前那些死在谷陽的涿州難民的後人。有一年我們在祭奠先人時候,我發現藥局遺址有一些無家可歸的老人在那裡長居,但因為我們暫時無法做到遷墳,于是往後每年我也就給他們一袋米,既作他們沒有破壞墳茔的感謝也作報酬。”
他坐下,“今天你和劉校尉弄出聲響,我本來以為是那些可憐的老人在偷偷躲着,所以幫着糊弄過去,但後來我又覺得不對,這才折返回去救了你和劉校尉。”
“隻是沒想到,我一直暗中接濟的人竟是一群害人的魔鬼。不過那些人已經被夾山寺的人控制住了,先不用擔心。”
何卿雲直起身,與劉武靈對視上,“李隊長,其實我想問,你都知道些什麼,能否告訴我們。我們兩個暗中跟蹤,就是想要查清十二年前,還有谷陽近年頻發的疑案。”
李燈表示理解,他也幹脆地将十二年來谷陽城裡發生的事,其來龍去脈,悉數告訴他二人。
“當年封城後,啟州藥局的人一直想辦法施救,當時藥局裡有個楊大夫,所有的辦法都不管用的時候,他從古書裡找到一個秘方,這個秘方上所記載的方法實在是匪夷所思,令人膽寒。”
何卿雲好奇,“什麼方法?”
“我不知道,這個方子連同那本古書最後都被楊大夫給燒了,世間再無人得知。如果真的想知道,或許隻能找到那個經過楊大夫改良過的藥方了。隻是……楊大夫改良後的藥方現在也已經下落不明。”
“就是那個傳言中可治愈一切疫病的神仙藥方?”劉武靈問。
“是。”李燈道,“這個藥方,連帶這楊大夫整理的整本醫書,西郡三州包括西戎國都一直想要找到,隻可惜十二年過去了,依舊沒人能找到。”
何卿雲點頭,“李隊長,你繼續說。”
李燈看了一眼裴杏,他繼續道:“裴家在涿州當地是很有名望的行醫世家,十二年前裴杏的父親裴老大夫也逃亡到谷陽,來到啟州藥局和楊大夫一同鑽研醫書。為了實驗那本醫書的方法,已經病入膏肓的他自願獻出自己的遺體供楊大夫研究。”
何卿雲震驚地望過去,張了張嘴,半天沒吐出半個字來。
“别這麼驚訝,何小姐。”李燈失笑,“當時大家都走投無路了,為了醫治好疫病,很多人都這麼做。像藥局後的碑林,裡面埋葬的都是心甘情願在這場實驗中犧牲的涿州人。為了紀念這些人。楊大夫還特意整理了一份名單,供後人瞻仰。”
李燈說到這沖旁邊的裴杏拍了一巴掌,“我記得名單在你家保存對吧。你這回帶出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