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氏刺客的藏身點很快就被告知于他們,何卿雲也沒想到,來的人會是他。
雲氏一族向來效忠大虞皇室,正因為這份忠誠,導緻雲氏一族在駱楚入京後在阙都地位直線下降。
也正是因為這樣刻骨的忠誠,雲氏刺客對于何卿雲這樣的“叛賊之後”不假辭色。
雲杭。
當年吏部尚書雲昊運的第三子,曾經在阙都也是素有豪氣,承繼世資。若非王氏橫插一腳,也是當年謝府屬意的何卿雲夫婿的人選。
如今再看到他,何卿雲心神俱震,驚愕失色。
當年謝一璇還在,偶爾也會到國子監去幫其伴讀的皇子辦事,他看何卿雲在府裡閑來無事,就也帶着她去國子監。
那時她常戴着雪白的帷帽,與人隔着一片薄紗,謝一璇辦事的時候就把她撇在國子監用來待客的茶室。
國子監不允女子入學,尋常貴女教習也都要麼自請先生,要麼像謝一璇一樣進宮作公主王孫的伴讀。
何卿雲第一次來國子監的時候,内部還動蕩過一陣。随着來的次數多了,何卿雲的帷帽也從來不取,國子監内部名儒大師也對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時前來招待她,不使她太過緊張的人,一直是雲杭。
雲杭是一個很好的人,倘若一定要說像誰,也許是盧含章。他們匡扶虞室的躊躇壯志是一緻的,如今少年人在長街倚馬占檄,恣意随心,都已經随故國消逝了。
國子監茶室内,暖香撲鼻,熱氣浮浮,馥郁的茶香給記憶覆蓋上一層朦胧的情誼,有時候他們兩個人就算一句話也不說,看着彼此也覺得安逸美好。
謝府裡無論是謝知禮,謝一璇或是劉武靈,甚至她自己都是以武學造詣為主。
她第一次與如此文雅而談吐不凡的同齡人交流。雲杭對于她來說就像握在手裡的暖玉,永遠那麼溫潤體貼,從來不讓她慌忙失措。茶室裡蒸騰的雲霧将他氤氲模糊,讓他在回憶裡與謝府生活一樣,構成她對阙都所有的懷念。
雲杭曾眉目舒朗,言語溫溫說:幸好那天謝兄指派我來接待他的表妹,否則你我錯過,我會遺恨千古的。
“邂逅相遇,适我願兮。”
也許讀詩書萬卷人說的話都是如雲杭這般,美而成章,對于年少的何卿雲豈止是動聽。
劉武靈從不說這樣的話。
劉武靈也和雲杭從未見過。
雲杭有沒有聽過劉武靈她不清楚,但明确的,是劉武靈一直隻知雲杭,而不見其人。
“你……就是雲三公子?”劉武靈不可置信地問。
眼前的雲杭實在是與他想象的太不同了。
如果說彼時的雲杭是何卿雲心裡的皎皎明月、和潤白玉,是劉武靈心裡不知哪來的文弱書生,那麼現在的雲杭落魄得全無昔日風采。
一身土布,衣服上因為不知怎麼縫補而褴褛不堪,血腥氣還未散去,他受傷也沒有學會如何醫好自己。那些擊斃王滁的暗器還挂在腰間,面頰破損,臉色蠟黃,發絲打着绺,眯着眼睛昏昏欲睡,梁氏隻給他一個庇護所,不讓他緻死而已。
何卿雲一直以為能做到無聲無息擊斃一城縣令的刺客是雲氏豢養的死士,沒想到居然是堂堂雲家三少爺親自前來。
她從不知雲杭的武功竟也出挑至此。不過世家公子文武雙全,也不是什麼稀奇事。隻是沒有告訴過她罷了。
“雲杭!”何卿雲看雲杭神志不清,聲音提高,“你睜開眼睛看看我!你不要昏過去!”
“我是何卿雲啊!”
無法,雲杭的臉色越來越白,夢中的呓語也已經口吃不清,劉武靈見人已經衰絕成這個樣子,隻得找一瓢水,澆到他頭上。
“你做什麼?”
何卿雲被拉開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
“讓他回神!隻有這樣才有救下去的必要,這樣昏迷不醒,已經離鬼門關一步之遙了!”
劉武靈沉聲跟她解釋。
何卿雲:“……我去請大夫。”
雲杭是在當天下午才醒的,彼時正值夏季,離太陽落山還早,市集上依舊沐着日光,人流如織。
何卿雲看見他睫毛輕顫,眼皮底下轉動,便知道這人算是脫離危險了,終于清醒過來了。
她長籲一口氣,笑着問雲杭,問他能認出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