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行人消失在街角,狸奴的一顆心才放回了肚子裡。她剛才正在氣頭上,不管不顧地頂撞了這什麼王,見對方要來抓她時當真害怕了。
“若不是遇到徐大将軍,這次該如何收場?”成肅長歎一聲,拍了拍狸奴身上的灰塵,“以後遇到惹不起的人,忍一忍就過去了。”
“可那人甚是嚣張無禮,”狸奴辯白道,“鬧市縱馬險些傷人性命,回過頭來還不給人道歉。”
“世道如此。既然這孩子無事,又何必為了争一口氣而惹上麻煩?”成肅看了看拽着她衣擺的稚童,無奈道,“剛才那人便是琅邪王,出了名的飛揚跋扈。在他眼中黎民性命如同草芥,生殺予奪全在一念之間。狸奴,阿父希望你平安順遂,今後莫要再做這種以卵擊石的無謂之舉。”
狸奴一怔,心中湧動着複雜的情緒,一股酸澀堵得她胸口沉悶。她默默地拾起地上摔得七零八落的匣子,這時那幼童的家仆找來,感激涕零地向她道謝。
狸奴有些不好意思,見那孩子呆呆地還沒從驚吓中回過神來,便順手将那袋糕點送給他。
那孩子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麼。狸奴隻聽他小聲道:“阿父……我阿父……”
狸奴正不解,成肅突然開口道:“這位老伯好生眼熟,難道是徐大将軍府上?”
那家仆一愣,滿臉疑惑地點點頭:“正是。不知這位郎君……”
成肅笑道:“我在徐大将軍帳下聽令,有一次老伯到營裡送信,曾有過一面之緣。”
那家仆也不知記起沒記起,又聽成肅問道:“在下此番正要到府上拜訪,沒想到半路遇到了琅邪王。恐怕将軍現下不得空罷?”
那家仆弄丢了小主人已是惶然,撞上了琅邪王愈加驚恐,更沒想到這救命恩人還認識徐大将軍,一時間急得滿頭大汗,竟覺得這數九寒冬比三伏天還燥熱。
成肅見他驚懼無狀,仍舊笑着請他去近處茶館坐坐。方才看徐寶應的意思,對蘇弘景的到來也是意外。如此匆忙,想來也不會久留……
他不疾不徐地扣着桌案,對面那家奴還在一個勁兒地剖陳道歉,希望他在徐大将軍面前美言,好掩飾自己疏忽失職令小主人陷入險境的罪過。
那幼童依舊讷讷的,一路上牽着狸奴的手,翻來覆去地說道:“我叫徐望朝,今年三歲了。”
剛剛他藏在狸奴身後,連聽到自家父親的聲音都沒露頭。狸奴尋思着這孩子可能腦子不太靈光,便笑道:“我叫成之染,今年九歲了。”
徐望朝得到回應,開心地笑起來。
狸奴聽成肅說過,這徐大将軍也算是人丁興旺的大戶人家,單單妾室就娶了四房。小望朝是妾室所出,夾在一堆兄弟姊妹中間,雖說不上爹不疼娘不愛,但受到的關注總要少一些,如今年根底下到外面玩耍,也隻是一個老家仆跟着,免不得疏忽大意,這才險些被琅邪王撞到。
狸奴憐惜地摸摸他的小發揪,不由得慶幸自己在家中排行老大,否則恐怕連僅有的愛憐也要被分走許多。
他們在茶館待了不到一個時辰,便看到蘇弘景一行絕塵而去,甚至比來時更為狂暴。
成肅啧了一聲,起身道:“我們走。”
狸奴終于步入了那道朱紅色的大門。高聳的圍牆之内,寬敞的庭院并不像她想象中那麼熱鬧,反而滲透出幾分肅然。
成肅一行被帶到内院。堂屋門緊閉着,一位青衫郎君正若有所思地在門口踱步,聽到腳步聲擡頭,露出英挺俊朗的面容。
“江郎君!”狸奴驚喜道。
江岚仔細打量她一番,詫異道:“兩年沒見,小娘子都長這麼高了。”
狸奴一見到他就沒來由地緊張,擡頭也隻到他胸口而已,脫口道:“還比郎君差得遠呢!”
成肅啧了一聲道:“這是什麼話!”
徐望朝早被那老奴帶下去,成肅略一遲疑,還是把街頭遇險的事情告訴了江岚,希望他提醒徐寶應多留意,找個靠譜的家仆來照顧小郎君。
“還有這回事?”江岚皺了皺眉頭,道,“那孩子也是可憐,我阿舅是該多上心。”
正說話間,屋門推開,家仆道:“二位郎君,将軍有請。”
狸奴也想跟進去,卻被成肅支使到外面去玩。
屋中已有若幹人在,端坐堂首的徐寶應見他二人進來,揉了揉眉心,道:“琅邪王來過,成參軍已經知道了罷。他這個人啊,說的是……庾慎終的事。”
颍川庾慎終雄踞荊州,不久前又逼迫朝廷任命其心腹統領周邊州郡,一時之間,大魏江山有三分之二落入其手。這番架勢,很難不讓人聯想到數十年前權傾朝野的大司馬庾昌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