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人太甚!”待進屋關好了門,成肅皺緊了眉頭狠狠地啐道,“庾慎終太不是個東西了!徐将軍之前做的事雖然不體面,但人都自殺了,還能怎麼樣?”
狸奴連忙給他沏了茶,成譽便問道:“他又做了什麼事?”
成肅順了順氣,恨恨道:“那個人的心比針眼還小、比烏鴉還黑!好好的棺椁停在将軍府,他愣是派人來拉到了大街上,劈爛了棺材,還砍下了人頭!”
狸奴本豎着耳朵在一旁聽着,聞言險些嘔出來,駭然道:“真的嗎?!”
成肅瞥她一眼,道:“徐将軍的屍首,現在還在太陽底下曬着呢!”
狸奴背後一陣惡寒。徐寶應與庾慎終半點私仇也無!況且他的投降,還為後者入主金陵鋪平了道路。
是啊,人都已經被逼死了,竟然連入土為安的機會都被剝奪了。這不但是侮辱了徐寶應最後的顔面,更是狠狠抽了宣武軍上下一耳光!
心胸狹窄如此,心狠手辣如此,宣武軍還會有甯日嗎?朝廷還會有甯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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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狸奴輾轉反側,聽得阿父那邊傳來披衣起身的聲音,不一會兒,又傳來屋門開合的吱呀聲。
她索性蹑手蹑腳地起身到門外,隻見黯淡的月光下,成肅正拄着刀坐在石階上,身旁放着一壺酒,凝重的側影如同山石,在涼如水的夜色裡獨自沉寂。
狸奴悶悶地坐到他身旁:“阿父在想徐大将軍的事情嗎?”
成肅已沒有白日裡那樣失态,輕歎一聲,面色複雜地望着她。
狸奴這幾天得不到徐家人的消息,一直憂心忡忡。
“他不是說去江北嗎?怎麼就自殺了?大郎君、三娘子,還有其他人怎麼樣了?”月光映着狸奴蒼白的小臉,流露出這個年紀少有的悲涼。
成肅胸中郁郁,無人可與懇談,索性将心事吐露給女兒。
“當時宣武軍人心渙散,難以久留,所以徐将軍派羅三郎回來接家人,然後一起去江北。他們約定的是次日午時,可過了好久,羅三郎也沒有回去,”成肅緩緩道,“徐将軍以為計劃暴露,庾慎終已對家人下手,便心灰意冷,刎頸自裁。徐家人到的時候為時已晚,隻好倉促渡江了。”
“然後呢?庾慎終有沒有抓到他們?”
“應該還沒有。徐家人渡江之後,趙郎君也跟他們棄官而逃了,”成肅望着陰霾的月色,沉沉道,“逃了好。天下之大,豈止江南一隅?三齊有獨孤氏,中原有慕容氏,關中有宇文氏,庾慎終再神通廣大,也不能令北方霸主俯首稱臣。”
千裡之外的四方霸主,仿佛在海霧中影影綽綽的航船,與江南隔着可望不可及的距離。狸奴一陣惘然,喃喃道:“所以,他就要拿徐大将軍的屍首洩憤嗎?”
“他連琅邪王都敢殺,我早該想到會有這般陰損手段,”成肅微醺,以手指天道,“徐将軍隻擔心琅邪王容不下他,一步錯、步步錯,如今的局面實在是……連宣武軍都前途未蔔。”
暮春的微風吹動了狸奴的衣衫,一陣難言的落寞湧上心頭,摻雜着呢喃的碎語飄蕩在靜谧的夜裡。
“阿父,我跟你一同去軍營操練罷。”
成肅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話?”
“之前徐家人出事,我隻能眼睜睜地看着,”狸奴垂首道,“現在庾慎終越來越過分,我好恨自己沒什麼本領,什麼事也做不了。我要長大變強,将來保護好這個家!”
“哦?”成肅訝然,“女兒家何必如此?家中還有阿父和兩位阿叔在呢。”
“但我不能袖手旁觀。徐大将軍對我們有恩,我一定要為打倒庾慎終做些什麼。”
成肅依舊當她說鬧,不以為然地擺擺手。
狸奴忿忿道:“憑什麼你們可以,我就不可以?”
成肅凄然一笑:“你年紀小、體格弱,怎麼能跟我們比?”
“誰生下來不是一小隻?再說我可不小了!”狸奴站起身來,比劃着自己比同齡人高挑的身姿,争辯道,“而且我的箭術可是連江郎君都稱贊呢,這一年又跟着三叔練習了不少。阿父,我很快就能長大變強的。”
成肅還是搖頭:“這些年雖對你放縱些,可狸奴,你畢竟一個女兒家。小時候玩夠了也該收收心。”
狸奴大氣:“女兒家又怎麼了?桃符和銅鈴倒是男兒郎,他們能做什麼?”
成肅不為所動:“不行,你老實待在家裡,幫襯着一家老小就是了。”
夜間風涼,狸奴氣鼓鼓地瞪他一眼,扭頭便回屋了。她依舊不甘心,次日成肅去軍營前又纏着他。
成肅這次的态度出奇強硬,囑咐成譽道:“三郎,看好她,如今不安定,可别再闖禍。”
成譽一口應下,拉住了狸奴。
狸奴今日特地穿了一身黑衣,就像宣武軍的玄甲軍服。她将如墨的長發高高挽起,學着阿父的樣子打了個結,用一根木簪牢牢固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