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慎終此行不過五六艘船,又正值順風,速度比以往快了許多,隔日便到了巴陵城。
果然如之前所言,他要把袁皇後母女留在城中。不僅如此,為了盡快返回江陵,這兩天跟在主艦後邊的船隻都被留下,他竟然單舸西走,全速奔向江陵。
這一招雖然冒險,可是速度也是真的快……
狸奴遙望着慢慢變成黑點的巴陵城,心想這一時半會兒義軍是追不上來了。她哀怨地歎口氣,老老實實跟着隊主去巡邏了。
船行二三日,軍中的氛圍一直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狸奴隐約聽衆人議論,原來有個叫周士誠的大官悄悄叛逃了,她隻覺得這名字耳熟,倒也沒放在心上,如今最要緊的事,還是摸清船上的狀況。
那日帶她去見袁皇後的郎君,是庾慎終的親信林仙客。士兵們不敢随意議論主上,狸奴再旁敲側擊,也沒問出什麼東西,隻得強打着精神站崗,苦于局勢不明,整日裡憂心如焚。
“看,江陵城!”
終于在一個晨風清澈的日子,一聲歡呼打破了寂靜。
狸奴順着衆人的目光望去,一座巍峨壯麗的江城躍入眼簾。
大魏十四州,以荊揚二州為最盛。荊州雄踞大江上遊,北通關中,西接巴蜀,物阜民豐,人馬甚衆。州府江陵城更是四方輻辏的通邑大都,城牆逶迤挺拔,屹立于大江北岸,令人望而生畏。
金陵隻有皇城而無大城,與之相比,江陵城無疑是狸奴有生以來所見過的最大的城邑。她趴在船頭瞪大了眼睛,感慨之餘又開始盤算這樣的城池該有多難打。
這樣一想,起初的興奮頓時煙消雲散了。
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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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慎終在江陵經營數年,修建了富麗堂皇的荊州刺史府,篡位之後便将那宅邸當作行宮。他徑直登陸回府,船上的軍士護送他到府門,便與駐守江陵的叛軍會合。
這一路狸奴一直密切關注着船艙,卻從來沒有發現天子的蹤迹,眼下就要被分配到軍營,豈不是離自己的目标又遠了一步?
她磨磨蹭蹭地拖着隊尾,簡直是一步三回頭。
“你你你,過來,把這些箱子搬進去!”
不遠處正有個軍官模樣的正指揮着搬東西,他呼喊的大漢沒反應過來,正悶着頭往前走。狸奴一個箭步竄上去:“來啦來啦!”
她不由分說抱起了箱子,勒得手臂直打顫。
那軍官欲言又止,擺手道:“快走快走,跟着前邊的!”
狸奴沒力氣說話,強擠出一絲笑容,沉下身子穩住下盤,慢慢地走動起來。
荊州刺史府非常大,狸奴也走得十分艱難,強撐着走到半路,實在是堅持不住了,便小心地把木箱放下,坐在一旁歇口氣。
“誰讓你停下了?快點走!”一道尖細的聲音傳來。
狸奴擡頭看,台階上走下一人,看樣子是府中的管事,手裡拿着藤條正指着她。
“這就走,這就走!”狸奴見來者不善,連忙起身去抱那木箱。她手臂酸痛,這一下竟沒抱起來。
那管事的藤條兀地便招呼下來,狸奴躲閃不及,肩上狠狠地挨了一下,頓時火辣辣地痛。
她捂着傷口,怒氣沖沖地瞪着那管事。
開玩笑,從小到大除了她祖母,還沒人打過她!
“還不服?”那管事又要上前抽她,狸奴頓時暴起,撲過去與他扭打起來。
那管事畢竟文弱,哪裡是狸奴的對手,大喊着“反了反了”,身上已挨了好幾拳。
他手下的随從面面相觑,搬東西的士兵也隻站在一邊看熱鬧,一時間竟無人勸架。
“住手!成何體統!”門口傳來一聲暴喝,一位三十上下的魁梧将領穿過月門走來。
他身後跟着一個身材單薄的少年,白皙瘦弱的面龐上,一雙眸子清澈如水,眉宇間似有淡淡的哀愁。
然而這神情氣質,在他一身九龍暗紋的華麗紅袍襯托下顯得愈加突兀。
看熱鬧的兩撥人連忙上前把二人分開,那管事一隻眼腫得老高,簡直是聲淚俱下:“殿下!将軍!老奴好歹在殿前聽令,見有人偷奸耍滑,竟管不得了麼!”
來人還沒來及開口,狸奴啐道:“你哪隻眼見我偷奸耍滑了!憑什麼沒來由地随便打人!”
那管事直指着狸奴,對那瘦弱少年道:“殿下看看!他這無名小卒竟敢在宮中頂嘴!”
“我是你家的奴婢?輪得到你來管教!”狸奴還要痛斥,那少年卻擺擺手。
高個将軍沉聲道:“這小兵好歹是跟着今上刀山火海裡走回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中貴人何必跟他斤斤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