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奴看了他一眼,俯首應下。
雖然不曾明言,但蘇弘度猶疑的目光還是告訴她,他根本不相信其他人。不過,她能守在堂上已經是世子開恩了,因為王珂派來的其他人,都隻能待在門外。
蘇弘度想起前幾日睡得不安穩,便吩咐狸奴到府庫中去取安神香。
狸奴退下堂,暗中松了一口氣,跟這世子打交道,總讓她沒來由地緊張。她忍不住回頭張望,院中上下守衛森嚴,一直都有侍衛在巡邏,按理說很太平了,為什麼蘇弘度還是一副惶惶不可終日的樣子呢?
她穿過回廊,一路打聽着來到了府庫門前。
守衛府庫的還是太守府原來的人手。自庾載軒斬首後,天子降旨,隻剿滅庾氏餘孽,此前被迫跟随庾氏的人等,一律不再追責。衆多如王珂一般的士人迅速改換門庭受到重用,無關緊要的仆傭雜役也随之侍奉新主。
他們做的還是一樣的活計,隻不過管事的主人變了而已。三五人正聚在門口閑聊,看到狸奴走近便住了嘴。
狸奴隐約聽到他們在議論庾載軒的死狀,說什麼“生子不肖”雲雲。她沒怎麼注意這件事,依照蘇弘度的吩咐找到安神香,便準備沿着原路返回。
轉出府庫的月門時,有個窈窕的身影從扶疏樹影間走過。狸奴腳下一頓,心頭浮起似曾相識的熟悉感,那身影很快消失不見,她一路上冥思苦想,都記不起到底在哪裡遇到過。
蘇弘度的住處華麗而不失莊重,燭火搖曳,光影在碩大的彩繪屏風上跳動。内室彌漫着濃郁的安神香氣,狸奴對這味道不适應,服侍蘇弘度梳洗後,便急着吹滅燭火出去透透氣。
蘇弘度擡手攔住她,道:“你出去,留着這盞燈。”
原來會稽王世子還怕黑嗎?
狸奴暗自哂笑,諾諾應着退出去,輕輕掩上門,便卧在堂中的坐榻上歇息。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腳踏實地地睡一覺了。
掐指一算,自晼晚洲一戰與叔父分别,至今不過十二日,但這一路颠沛流離卻恍如隔世。閉上眼睛,形形色色的人物如走馬燈一般在腦海中閃現,袁皇後,宗棠齊,庾載軒……最後定格在凄風苦雨中,庾慎終揮劍自刎的一幕。
狸奴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庾慎終其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虛張聲勢地篡位,卻被宣武軍打得落花流水,追根到底還是一個無能之輩。她至今疑惑,這樣的人當初如何能揮師東下,逼死琅邪王和徐大将軍。
特别是徐大将軍……
狸奴翻了翻身,選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迷迷糊糊想,不知道徐崇朝一家人現在怎麼樣了?
後半夜又下起了雨。雨絲抛灑在窗棂上,發出綿密的沙沙細響。輕雷陣陣,擾人清夢。
狸奴夢到自己站在城頭,遠處白帆點點,正是宣武軍的樓船到來。三叔見到她,高興得不得了,還帶着她一起去觐見天子。夢中的天子面目模糊,但一身威嚴之氣卻讓人印象深刻,溫和地問她叫什麼名字。
“我叫成之染。”狸奴如實回答,旁邊卻傳來一聲暴喝。
蘇弘度怒氣沖沖地瞪着她:“柳元寶?你竟敢撒謊!”
狸奴一下子清醒了,察覺這不過是個夢,便松了一口氣,可耳邊旋即響起不耐煩的呼喊:“柳元寶!”
真的是蘇弘度在叫她?
狸奴麻溜地爬起來,舉着燭火到内室一看,果然見蘇弘度焦躁地坐在榻上,胸口劇烈地起伏着。
“喊你半天都不應,睡得倒是死!”蘇弘度嘴上不饒人,但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眼神中也難掩慌亂。
狸奴多嘴問了句:“世子怎麼醒了?”
蘇弘度不由得攥緊了身下的錦被,默不作聲,半晌才道:“外面何事吵鬧?”
吵鬧?難不成世子還怕打雷?
狸奴正納悶,蘇弘度也沒想聽她回答,沉默了半晌突然又問道:“你見過庾載軒罷?他臨死前說什麼沒有?”
“奴不曾去刑場。”狸奴奇怪地看了蘇弘度一眼,他怎麼想到庾載軒了?
“沒有去刑場……”蘇弘度喃喃自語,颠三倒四地念叨了幾句,又問道,“庾慎終死了罷?你親眼看到他自殺了?”
“世子,他們都死了,腦袋都被宗将軍送到金陵去了,”狸奴猜測他有可能夢到了什麼,便安慰道,“世子放寬心,庾氏已覆滅,宣武軍很快就來接世子東歸。”
蘇弘度情緒穩定了許多,惆怅道:“我夢到庾慎終死而複生,為他兒子報仇。”
狸奴無語,道:“世子想多了。”
蘇弘度難得沒說什麼,瞥她一眼,道:“我要起夜。”
“啊?”狸奴一怔,試探道,“我扶您起來?”
蘇弘度皺了皺眉頭:“虎子(1)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