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狸奴一下提起了精神,起身整了整衣裙,剛走到門口,便看到小厮領着三五人過來。
“三娘子!”闊别三年,狸奴一眼便認出了徐娴娘。丁香間色襦裙襯出對方高挑的身量,白皙的面龐上美目流波,盡是溫婉的神色。
徐娴娘握住狸奴的手,眼見着她比從前消瘦了許多,坎坷離情更令人黯然。
一直跟在徐娴娘身後的少女約莫十三四歲,倩碧的薄衫襯着一張玲珑小臉,端的是俊眼修眉,烏發如墨,看上去溫柔沉默,仿佛從書齋中走出的小家碧玉。
“這位是……?”狸奴略一遲疑,好像之前從沒見過她。
“看我這記性,都忘了介紹,”徐娴娘不好意思地笑笑,道,“這是我姊夫家阿妹,喚作蘅蕪,與我們一般年紀。姊夫尚在尋陽,蘅蕪跟長姊一起住在我家裡。”
狸奴與趙蘅蕪見禮,談笑間忽而想起她父母早亡,如今算是與兄長相依為命了,心頭便多了幾分憐惜。不過徐家的境地也沒比趙家好到哪裡去,她不禁看向徐崇朝,對方隻靜靜地看她們說笑,輕輕摟着懷中七八歲的小郎君。
鎮北将軍徐寶應生得英武,這孩子卻全然繼承了他的憨直,一雙黑葡萄的大眼睛直盯着狸奴,張張口好像要說些什麼的樣子。
雖然他個頭長高了不少,但這怔愣的眼神讓狸奴一下回想起,這就是當年在琅邪王蘇弘景馬蹄下遇險的二郎望朝。
“我還記得阿姊。”徐望朝小聲道,又拘謹地縮回兄長懷裡,不知所措地看着狸奴。
“二郎君,”狸奴俯下身捏捏他的小臉蛋,笑道,“阿姊也記得你。”
徐望朝開心地笑了,眉眼都彎成了月牙。
狸奴正問他在京城住得怎麼樣,成肅不知何時進了院,笑道:“怎麼都站在院子裡說話?狸奴,還不快把人請進屋!”
“是我疏忽了!”狸奴猛一拍腦門,趕忙把他們拉進屋。
侍女們早就準備好了各色糕點,狸奴越看徐望朝越喜歡,一個勁兒地喂他甜點,填得腮幫子鼓鼓囊囊的。
成肅看在眼裡,笑而不語。等他們走後,櫻娘打趣道:“女郎這麼喜歡那小郎君,當初将軍應該收他為義子。”
“我又何嘗不想?可狸奴不缺阿弟,”成肅笑了笑,道,“若狸奴喜歡,阿父便把桃符和麒麟接過來?”
“不必了,”狸奴沒好氣道,“阿弟還是别家的好。”
成肅無奈地搖搖頭,呷了一口茶。這時門外有小厮來報,上遊來了消息。
成肅立馬起身披衣,大步流星地往正堂趕。
狸奴忙不疊地跟在他身後,被他叫住了:“快回去休息,朝廷的事情你别再管了!”
見狸奴止住了腳步,成肅暗松一口氣,等到了正堂,堂中已聚了不少府僚,衆人見成肅進來,紛紛起身行禮。
成肅擺手讓他們落座,問道:“上遊怎麼樣?”
“啟禀明公,”他座下第一謀士何知己施施然起身,拱手道,“有一好消息,有一壞消息,不知明公想先聽哪個?”
成肅見他有閑心賣關子,心裡有了底,語氣也舒緩了許多:“說壞消息罷。”
何知己從容道:“聖駕離開江陵後不久,庾載明便率軍突襲江陵,擊敗了鎮守江陵的會稽王,自封為荊州刺史。會稽王敗逃于襄陽,手下元氣大傷。”
堂中人驚疑不定,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
成肅不動聲色地聽他說完,道:“那好消息呢?”
何知己道:“好消息就是,建威将軍杜延年帶兵追讨庾載明,李将軍也派軍增援,一番鏖戰擊敗庾載明,收複了江陵。”
“那庾載明怎樣了?”
何知己笑了笑,道:“兩軍對戰中,被杜将軍一箭穿心。”他擺擺手,旁邊的兵卒捧過一隻木匣。
成肅猜到裡邊是什麼,讓手下打開,果然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衆人都沒有見過庾載明,見這面容清秀瘦削不似武将,都有些半信半疑。
成肅也愣了愣:“這真的是庾載明?”
杜延年是他姨母家的兄弟,他自然是相信的,隻是他從沒想過,在庾慎終死後掀起腥風血雨、讓宣武軍上下聞之不安的人物,居然長了一張書生般的臉面。
若說庾載明就這麼死了,何知己也不太敢相信,可李勸星總不會憑空說謊。在這件事上,他信了,别人可就未必。
萬一……萬一是李勸星邀功呢?
衆人正吵吵嚷嚷,門外忽傳來清亮的女聲。
“我認識這個人,我來看。”
衆人聞言望去,隻見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正抱臂站在門口,守衛眼觀鼻鼻觀口,都當沒看見她。
堂中有人認出她,自覺讓開了一條路。
狸奴也不客氣,緊走兩步到那木匣旁,腳步一頓,好像猶豫了刹那。
衆人都緊盯着她,成肅也一言不發。
狸奴咽了下口水,側首去看那頭顱。
這張臉與生前并無二緻,就是化成灰她也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