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奴雖然話說得狠,自己心裡也沒底。到晚間,吳郡朱氏認親的消息已在府中傳遍。
狸奴向柳氏問安時,瞅着她好像也沒什麼反應。
柳氏看破了她的心思,忍不住笑道:“才多大點事,還要看你阿母臉色說話?我看朱娘都沒說什麼,你也别胡思亂想。”
“知道了,”狸奴點點頭,又道,“阿母今日身子好些了?”
柳氏道:“病好利落了。午後我與你叔母做針線,與從前沒什麼兩樣。”
“哎呀,阿母才好些,怎麼又做這些耗費心神的活計,”狸奴抱怨道,“如今春光正好,去後園逛逛豈不是更好?”
柳氏向來順着她的意,第二天便走出了小院,與狸奴到後園散心。
将軍府的後園比不得東府,景緻雖幽美,也不過中規中矩。狸奴才不懂這些,見滿園花開得舒展,到處飛舞着蝴蝶,便興沖沖地摘花撲蝶去了。她追着彩蝶穿過一道月門,便有清淡的花香撲面而來。
道旁的梨花開得正旺盛,一團團一簇簇像雪團一般。小徑盡頭的涼亭傳來稚嫩的童音,一位身材窈窕的少婦倚欄而望。
狸奴望見容楚楚,腳下便一頓。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她發現對方确實如衆人所言,看不出以往的癡傻了。
“阿姊——”
狸奴一愣神,涼亭裡的襄遠便如小鳥般撲到她懷裡。
襄遠如今四歲了,仿佛粉雕玉琢的雪娃娃,晶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盯着她。
狸奴将一把花束送給他,捏捏他的小臉愛不釋手。
“狸奴,”柳氏走過來,嗔怪道,“仔細弄疼了你阿弟!”
狸奴戀戀不舍地松了手。柳氏不知何時編了隻花環,輕輕給襄遠戴上,剛剛好。
照看襄遠的王婆連忙道:“三郎哎,還不快謝過阿母!”
“謝阿母!”襄遠說話還漏風,引得柳氏笑出聲。
狸奴問道:“麒麟在這兒玩什麼呢?”
襄遠拉着容楚楚的裙擺道:“阿姨教我擺石子。”
容楚楚眸中帶笑,卻一言不發。
衆人正閑談,朱杳娘領着昭遠過來了。她笑意盈盈地向柳氏行禮,瞥見襄遠頭上的花環,便笑道:“這花環可真好看,襯得三郎君更漂亮了!”
容楚楚隻朝她微微颔首。
王婆笑道:“可不是!夫人真是一雙巧手!”
朱杳娘聽出這花環是柳氏編的,稍有些詫異,旋即又對容楚楚道:“我說阿妹也該多向夫人請教,把三郎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這孩子像阿妹,生得一副好相貌,将來定是個美人呢!”
王婆不好再說話,冷不丁容楚楚卻開口了:“既生為兒郎,相貌有什麼要緊的。”
她聲音淡若梨花,說完又抿緊了唇。
“當然要緊了。如将軍那般,生來便是疆場上的豪傑,”朱杳娘搖了搖頭,笑道,“可惜了,若論英雄氣,三郎君比着将軍差遠了。”
她把最後一句話說得意味深長,連狸奴也覺出不對勁。
柳氏聽出了什麼,笑意淺了些,卻沒說什麼。
王婆瞅着這幾人,一聲不敢吭。
狸奴打破了沉寂:“都說我長得像阿父,朱娘子看我,可是疆場上的豪傑?”
朱杳娘一時無語,讪笑道:“女郎畢竟是女郎,打打殺殺的不合規矩。”
狸奴聽慣了這種話,也不與她計較,無所謂地笑了聲,這一茬也就揭過了。不過她沒想到,這天說的話,沒過多久竟在下人中傳開了。
一日她去桓氏院子裡找修遠,路過葡萄架旁時,聽到院裡的張婆正訓斥兩個小丫鬟。
其中一人哭訴道:“如今府中哪個沒見過三郎君?他長得與将軍一點也不像,明眼人誰看不出來?阿姑何苦為難我!”
狸奴止住了腳步。
枝葉婆娑,另一側的人還沒看見她。張婆低聲喝道:“你們胡說這些有什麼用!這府中的主子哪一個待你們不是天高地厚?竟敢在背後嚼舌頭!”
“奴婢也是從宋家來的,當然知道主人翁待我們好。奴婢也不是故意要說道的,可他們都在議論……”另一人委屈得直抹眼淚。
“是誰起了這個頭?”張婆喝問道。
“奴婢也不知……”
“你——”張婆擡手要打人。那兩個丫鬟吓得直哆嗦,哭道:“奴婢真的不知道,阿姑饒了我們罷!”
狸奴閃身進了院,攥緊的拳頭這才松了開。天空無一絲雲翳,曬得人腦門直發暈。她不想考慮聽到的議論,待見到桓氏,也忍住了沒問什麼。今日她說好了要帶三個阿弟一起玩,把人都領到了後園,卻覺得興趣缺缺,索性讓他們自己玩。
她獨自坐在秋千上,面對着滿目春光,眼神卻止不住往襄遠身上飄。她記得襄遠從小便是這般惹人憐愛的模樣,因為他太過可愛,甚至沖淡了最初她對容楚楚的厭惡。
而之所以讨厭容楚楚,是因為她是庾慎終送給成肅的禮物。
容楚楚到成家時,正是承平六年的初夏,比現在的時節要晚一些。那時她一心跟着成譽習武,沒怎麼關心家事。冬至前幾天容楚楚受寒,早産了,惹得雞飛狗跳的。成肅正在高孝先家裡喝酒,狸奴飛奔去報信的時候,他差點打翻了酒盞。
不對,狸奴從秋千上坐直了,意識到哪裡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