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凝粹,紅燭哔剝。
鳳冠禮服厚重繁複,沉沉地壓在身上,仿佛更勝于鐵甲。
成之染端坐案前,手執着團扇,垂眸不語。不甚寬敞的内室擠滿了看熱鬧的親眷,兩名喜娘臉笑成了花,指點着新婿履行瑣細的儀式,偶有做錯的,衆人便哄笑起來,阿喜等侍女抛撒着銀錢果馔,也笑得合不攏嘴。
徐崇朝忙得滿頭大汗,終于照喜娘的話一一做完,伸手取下成之染遮面的團扇。
燭光跳動,燈影幢幢。成之染擡眸看他,精緻的花钿盈盈閃動,随唇角笑意輕輕綻開。
外間絲竹喜樂之聲不絕于耳,衆人也說着喜慶話祈福頌吉。徐崇朝腦海中一空,什麼也聽不到了,隻看見對方嘴唇翕動,眉眼間笑意更濃。
擠在新婦一旁的成琇瑩大聲喊道:“徐郎!徐郎!”
徐崇朝猛然回神,正對上近旁侍女戲谑的目光。
成琇瑩提醒他道:“到合卺禮了!”
兩隻卺原為一體,如今各自盛滿了酒,卺柄上連着紅繩,绾成精巧的同心結。
徐崇朝坐到成之染對面,兩人各取了一卺,一飲而盡。因紅繩勾連,二人靠得近極了,擡眸之間,彼此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卺味苦而酒亦苦,成之染微微蹙眉。喜娘笑道:“飲了卺中苦酒,夫妻同甘共苦。”
成之染聞言一笑。徐崇朝緊挨着她,兩人吉服交疊在一起,廣袖之下,他輕輕牽住了對方的手。
卺中已空,喜娘将兩隻卺拴在一起,笑吟吟地祝二人永結同心。成之染目光一滞,那隻牽着她的手卻緩緩用力,想與她十指相扣。
衆人亦上前道喜,成之染垂眸,悄悄松開了指縫。
阿喜等侍女見時候到了,含笑将衆人請出門外,還有人試圖蹲在窗下聽牆角,也被成之染院中仆婦笑着斥退。
耳畔喧嚣漸漸退散了,前院的喜樂也變得邈遠,屋子裡阒寂無聲,紅燭哔剝之聲陡然清晰起來。兩手交握的暖流汩汩流動,熱意漸次蒸騰到臉頰。
成之染向燭台投去一瞥。紅燭已燒了一半,燭光跳動着,簾栊也仿佛染成了殷紅一片。
從清早開始折騰到入夜,她隻悄悄吃了些糕點墊肚子,如今腹内空空,渾身也沒什麼力氣。
她已有些困倦了。
昏昏沉沉間,身旁人微微一動,手掌被握得更緊。
成之染按住對方的手,道:“松開。”
那隻手果然一松,人卻靠得她更近。她還未開口,身子便猛然一空,不由得低呼一聲,又聽到幾案翻倒,不知是什麼物事落地,轱辘轱辘滾遠了。
徐崇朝一聲不吭,将人抱到了榻上。成之染朝内裡挪了挪,腳腕便被扣住了。
他替她脫了絲履,目光循着足胫向上,毫不顧忌而猶如實質般,一路逡巡,落到她臉上。果不其然,見到她面頰已紅透,隻看他一眼,便不再擡頭。
徐崇朝心如擂鼓,伸手摸到她裙底,沿着腳踝緩緩向上。掌下的肌膚溫暖滑膩,緊緻又不失獨屬于女兒的柔軟。
成之染微微一顫,那隻不安分的手卻已停下。
他在摩挲她小腿上的傷疤。
成之染一時失神,恍恍惚惚記起,那是當年海寇進犯金陵時,賊首鄭顯朝她射中的一箭。
她擡眸不語,眼前人也在看着她。
倘若不是他,她那時就要死于鄭顯刀下了。
眸中登時泛起了潮氣。
徐崇朝見她一動不動,也不說話,于是亦膝行上榻,将對方好生端詳一番,小心翼翼取下她鳳冠華翠。他動作輕柔,生怕把人弄疼了,或許對方亦覺着這首飾沉墜,一動不動地任他動作。
将珠簪步搖一一摘下,她滿頭烏發委頓下來,松松垮垮地挽着,稍顯得有些淩亂,連同眸光也一并閃動起來。
徐崇朝動作一頓,又要解她腰間綢帶,手卻被按住。
“我餓了。”成之染仰頭道。
“嗯?”徐崇朝眸光灼灼,仿佛要望進她心裡去。
成之染神色讪讪:“我要吃東西。”
徐崇朝一動不動,她于是試圖将人推開,反被他按下:“不要動。”
他蹑履下榻,端着滿滿當當的八寶盒去而複返。成之染眸中一亮,又要起身時,徐崇朝倚在榻側,道:“我喂你。”
他一副認真的神情,成之染噗嗤一笑,指着盒中蜜糖米糕道:“我要吃這個——”
徐崇朝果然捏起一枚米糕,笑着塞到她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