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疾雷被押送到魏軍大營時,後腰的刀傷還在淌血,滴滴答答,浸染春泥。
軍士将他往地上一扔,他疼得站不起身,一雙稍顯秀氣的戰靴出現在視野之中,他用力擡頭,面前的将領正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從周圍将領的态度來看,這人大概就是主帥了。
是個年輕人。
他幾度聽聞有關那位鎮國大将軍的傳言,如今一敗塗地,才知道傳言不虛。
頭頂傳來對方淩然的聲音:“宇文疾雷?”
宇文疾雷動了動,從喉嚨裡艱難擠出一個字:“是。”
他所受的傷不輕,更讓他難以承受的,還是如今慘敗的境地。
成之染不急不徐,詢問他軍中情形。沈星橋已将夜襲的大略戰果禀報給她,粗粗估量,宇文疾雷所部人馬已十不存一。
是一場大勝。
她質問對方:“爾等敗軍之将,怎敢到軍後挑釁?”
宇文疾雷很是不甘心,道:“我朝大将軍揮師十萬坐鎮潼關,不過隻輸了一場,閣下如何以為我軍竟無力回天了?”
諸将佐聽得惱火,成之染似乎不甚在意,嗤笑道:“十萬大軍,不過爾爾。當年賀樓氏南侵号稱百萬,又能如何呢?”
宇文氏朝廷自稱承繼賀樓氏正統,宇文疾雷猶豫了一瞬,沒有說賀樓骞的不是。
他隻得以沉默相對。
成之染歎息一聲,往上首坐定,一言不發。
帳中陷入了一片死寂,陰沉沉地壓着宇文疾雷的胸口,讓他險些喘不過氣來。
他忍耐着沒有擡頭,仿佛度過了漫長的時節,上首終于傳來對方的聲音:“閣下兩度敗于我軍之手,損兵折将,身負重傷,我無意為難。既然那位大将軍還在潼關,閣下不如到陣前勸他一勸,若能息兵獻城,于兩軍而言,何嘗不是件善事?”
宇文疾雷擡起頭,道:“你讓我勸降?”
“大将軍年高,守軍亦有妻小,再遭殺孽,我于心不忍。倘若閣下肯投誠于我,我自不會虧待閣下。”
宇文疾雷垂首不語,忽而發出低沉的笑聲:“潼關之戰,我合該身死,不過僥幸脫身而已。如今被俘,更無顔再見大将軍,情願一死,為國守節。”
“為國守節?”成之染冷笑一聲,“你為國守節,可曾想過被俘的将士?若你不肯勸潼關投降,就讓那些人給你陪葬去罷!”
宇文疾雷匍匐在地上,遍體寒涼,流血的傷口疼得失去了知覺。他抖動許久,咬牙道:“如此,他們也死得其所!”
成之染眸光一冷,揮手吩咐軍士道:“押下去,别讓他死了。”
眼見得宇文疾雷被拖出大帳,桓不識不禁皺眉:“這可怎麼辦?”
“他不仁,就休怪我不義。”
空明日光照徹營帳,春風入内亦帶着暖意。然而聽聞成之染此言,桓不識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
窗外春雨闌珊,沙沙敲打着窗棂。宇文拔陵朝外間望去,明亮的杏花在微風中蕭瑟,待明日一早,想來已經開敗了。
他鋪着氈被卧在矮榻上,案頭還擺着高高低低的文書。侍立一旁的佐吏不敢高聲言語,謹慎地打量着主君的神色。
自從前日宇文疾雷戰敗的消息傳到黑沙城,宇文拔陵痛心疾首,氤氲怒氣如同濃重的陰雲,遲遲不曾從眉間散去。
若他年輕二十歲,恐怕早就提刀上馬殺出潼關外,可是如今病重難行,隻能望着小小的窗外,費力地聽他們禀報軍情。
外間隐隐約約傳來馬蹄聲,衆人一顆心不由得提起,宇文拔陵也微微側首,似是凝聽。
飛鞭入城的信使在大将軍駐地前滾鞍落馬,層層通傳後快步跑進了廳堂。
細雨濕衣,乍看之下也不太分明,然而他微微顫抖着,讓宇文拔陵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殿下!”那信使跪倒在地,帶着哭腔道,“數日前中堅将軍戰敗被俘,如今他、他——”
宇文拔陵強自忍耐着胸口悶痛,問道:“他怎麼了?”
“中堅将軍那一戰死傷數千人,南軍将我軍将士屍體拖到潼關陣前,堆成骷髅台向我軍示威。中堅将軍被敵騎生生拖行緻死,割發斬首,如今那頭顱,還挂在骷髅台上!”那信使說罷,已泣不成聲,卻許久沒有聽到上首的動靜。
他大着膽子擡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