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元節那日,或許是百鬼夜行的緣故,襁褓中的徐長安哭得格外兇,從天亮哭到天黑,連嗓子都要哭啞了。
傅姆一群人手忙腳亂,這孩子偏偏不住聲,衆人都以為是撞上了邪祟。
成之染沒有說什麼,抱着嚎哭不止的徐長安,從卧房走到後園的一處小閣。這一路,她走兩步就要歇一歇,豆大的汗珠沿着額頭滾落,徐崇朝緊跟在她身邊,看得十分不忍。
可她執意如此,旁人都沒有辦法。
那小閣從前是什麼用處,早已無人知曉,如今已被人打掃得幹幹淨淨。成之染一早吩咐了,在閣中立起香案,供奉着幾尊神主。
閣中的燭火亮起,幽幽微茫照亮了這方靜谧的天地。
徐長安不知何時止住了哭聲,被成之染送到傅姆懷裡,也隻是張大了眼睛,咿呀咿呀地試圖抓住什麼。
成之染在案前伫立良久,對着那一排神主,鄭重地撚香禮拜。
徐崇朝目光掠過,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在燭光之間閃動。
元破寒,徐望朝,石阿牛,趙小五……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成之染垂眸,道,“可我更希望,他們能活着回來。”
還正當少壯之時,一朝長逝,天人永絕。
徐崇朝也随她撚香禮拜,忽而道:“為何沒有麒麟?”
“我留不住他,”成之染說道,“他在我心裡,隻在我心裡。”
夜風吹開了窗子,明亮的燭火猛地抖動起來,徐崇朝望着她,從她臉上看到了一種近乎哀婉的神情,随着鼓動的夜風,在燭影之間斑駁淩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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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元寶和宗寄羅由祠部尚書殷适之主婚。殷适之與柳元寶伯父柳訪曾是祠部的同僚,因學問之道而頗為投契,對這樁婚事也盡心盡力。
如今柳訪已高遷侍中,雖年事已高,為小侄操持婚禮,仍十分嚴整。
江萦扇觀禮回來,向成之染說道當時熱鬧的景況,成之染聽得入神,懸着的一顆心也落回肚子裡。
諸事順遂,甚好。
二人閑話之時,有通傳來報,尚書右仆射兼吏部尚書孟元策到訪。
江萦扇難掩意外。徐長安剛剛出生時,平昌孟府已經送了賀禮來,孟元策不必再跑這一趟。況且他身為男子,如今要見成之染,多少有些不方便。
成之染心中一動,孟元策既然親自前來,定是有要事相商。
她喚人請孟元策入内,隔着碩大的屏風,與對方遙遙相對。
孟元策待她将左右揮退,方才開口道:“我本無意叨擾第下,此番冒昧,是為了江州而來。”
“江州?”成之染眸光微動。因桓不疑罷官而空置的江州刺史,至今還尚未補缺。
“朝議紛攘,百官都各懷心思,”孟元策歎息一聲,道,“梁公屬意于成家四郎,第下以為呢?”
成齊遠年方十五,在成氏子侄中固然稍大些,可畢竟還過于年少。
成之染不由得皺眉:“天下豈是兒戲?”
孟元策颔首:“梁公自然知曉。”
縱然成齊遠到了江州,也不過像荊州和豫州一樣,諸事皆決于彭城。
成之染搖了搖頭:“朝廷又不是無人可用。不可,不可!”
“那第下以為誰最合适?”孟元策問道。
成之染不答,隻是道:“不可再以老弱臨州,至于是何人,又有何差别?”
孟元策沉吟半晌,并未在府中久留。成之染思忖,他大概是來給她提個醒。
數日後,東府溫太妃又派人送了補品來。
來人恰是成齊遠。
成之染将成洛宛抱來,硬塞到對方懷中,道:“府中如今又添了孩子,對練兒那邊多有疏漏。你在這裡多留些時日,練兒喜歡你,你多陪陪她。”
成齊遠與成洛宛大眼瞪小眼,一時間無語:“阿姊,我都已經十五歲,不是小孩子了啊。”
成之染不由分說,道:“來到我這裡,你就是。”
成齊遠本就伶俐,心念急轉間琢磨過來,他阿姊要将他留在府中,隻怕不是陪伴成洛宛這麼簡單。
他索性利落地答應了,讓仆從回去給東府說一聲。
他父親成雍在東府視事,天都快黑了,去鎮國府送禮的一行人才匆匆歸來,其中卻沒有成齊遠的身影。
仆從回禀道:“四郎君被鎮國留下了,陪小娘子玩。”
成雍起初并未多想,可許多天過去,成齊遠一直不回來,他便有些納悶,派人去鎮國府打聽。
成之染回話道:“四郎正是精進的時候,少不得多加曆練。留在我身邊,請阿叔放心。”
成雍思前想後,有一日看見中書令蕭璞對江州之事三緘其口的模樣,突然靈光一現,終于明白了成之染的意思。
他又氣又急,派成修遠去鎮國府要人。成之染沒有放人的意思,成修遠也不敢跟她頂嘴,麻溜地回去給成雍告狀了。
成雍也無計可施,隻好委婉地将此事傳信給遠在彭城的成肅。
他父女二人之間的事情,他一點也不想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