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風吹,樹影參差。年僅五歲的蘇承祚,對他父親的困境難以理解,仍舊如往常一般在樹下玩鬧。
趙蘅蕪在不遠處盯着他,自從來到洛陽城,她從不允許蘇承祚離開她的視線。這裡太危險,到處是不懷好意的試探。那位司州刺史宗棠齊,時常到北宮向蘇承祚請安,帶笑的眉眼,在她看來好似兇神惡煞的假面。
見到蘇弘度碰壁而歸,趙蘅蕪淚眼汪汪,道:“殿下,不必與他糾纏了。”
“不與他糾纏……”蘇弘度喃喃地重複了一遍,一顆心止不住越跳越快。他已經被軟禁在這裡小半個月了,一天天度日如年,他不知道也不敢想,等待他的将會是什麼。
“彭城會派人來把我抓走嗎?”蘇弘度緊張地抓住了對方的手臂,那力氣讓趙蘅蕪吃痛。
趙茲方刺殺成肅未遂之事,她已經知曉,猶自癡癡道:“有天子為殿下主持公道。”
“天子已今非昔比了……”蘇弘度悲從中來,聲音都有些顫抖,“倘若是我祖父在,成肅絕不敢造次。若是先帝在,他也會收斂三分。可若是今上……君道雖存,主威久謝。”
他說出最後幾個字,幾欲落淚。
趙蘅蕪含淚道:“成肅他……會不會殺了我們?”
蘇弘度難以開口。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是生是死,早已不是他們所能選擇的。
園外傳來依稀腳步聲,他将趙蘅蕪拉住,比了個噓聲:“有人來。”
北宮侍奉的奴婢在垂花門前列隊相迎。來人卻沒有入内,蘇弘度聽到宗棠齊的聲音:“東海王殿下可在?”
蘇弘度遲疑了一番,緩緩上前。門外似乎站了許多人,薄暮光影錯亂,青石小徑明滅不定。
他在人群中赫然望見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由得呼吸一窒,雷擊般愣在原地。
半晌,他聽到自己喃喃低語:“我不是……在做夢罷?”
垂花門下的女子青衫裲裆,舉止間英姿飒爽,朝他颔首笑道:“殿下,久違了。”
确實是久違。自從乾甯十一年從江陵回京,他再也沒有見到她,一眨眼已經三年了。
蘇弘度仿佛被人扼住喉嚨,許久說不出一句話。眼眶湧起一陣陣溫熱,又被他強行壓制下去。
“是你……”他難以置信,“成肅派來的人,居然是你。”
成之染沒有否認。
蘇弘度嘴唇動了動,扭頭便走。
成之染喊道:“殿下!”
蘇弘度沒有停下,反而加快了步伐,仿佛逃離般穿過曲折回廊,悶頭朝他的住處而去。
趙蘅蕪拉起蘇承祚,正要随蘇弘度一道離開,背後忽而響起成之染的聲音。
“蘅蕪。”
趙蘅蕪回頭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極為複雜。
成之染差點沒認出,這是當年小家碧玉的趙蘅蕪。對方消瘦了許多,在她看來幾乎是瘦骨嶙峋了。
蘇承祚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成之染,問道:“你是什麼人?”
“殿下……”成之染不知道怎麼開口。
蘇承祚還在等着她的回答,趙蘅蕪拉他,他也不肯走。
成之染似是苦笑:“我在滿月禮上見過你,你不記得了。”
蘇承祚有些困惑。
“别跟她廢話。”趙蘅蕪将蘇承祚抱起,匆匆去找蘇弘度了。
烏桕樹飄落了幾片黃葉,成之染伫立良久,歎息道:“是我冒昧了。”
宗棠齊替她開解道:“這家人喜怒無常,第下莫怪。”
成之染點了點頭,對葉吉祥道:“你去跟東海王說,我帶他離開。”
葉吉祥領命而去。
成之染打量着稍顯破敗的北宮,心中亦有些喟然。收複洛陽已有兩年了,北宮尚且如此,偌大的洛陽城,若要恢複往日的繁華,又豈是一日之功。
宗棠齊将她請到刺史府,葉吉祥不多時也回來複命,道:“東海王說他不想走。”
成之染眸光沉沉,一言不發。
宗棠齊笑道:“明日再說罷。”
既然成之染來了,如何處置蘇弘度的重擔,也從他肩頭卸下。他如釋重負,打心底裡歡喜。
成之染看了他一眼,對方的心思,她如何不知。她素來不畏難事,隻是面對蘇弘度,她難免思量更多。
到了第二天,成之染再次前往北宮,鄭重其事地拜會蘇弘度。
她做好了對方拒不相見的準備,沒想到這回她沒等多久,蘇弘度在便殿接見她。
見她帶了三五随從入内,蘇弘度皺起了眉頭,道:“你讓他們都退下,我單獨與你說。”
成之染将數人揮退,摘下腰間的長刀,放在面前幾案上。
蘇弘度坐在上首,側首盯着那把刀,定定地看了很久。
半晌,他問道:“你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