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之染眸光微動,對她道:“這些話,休要在人前提起。”
成琇瑩颔首:“我隻對阿姊說便是了。”
“二娘可希望二郎尚主?”成之染問道。
成琇瑩沉默了許久,道:“清河公主冰雪聰明,我阿兄配不上的。更何況,她也不會喜歡我阿兄……”
“哦?”成之染心中一動,問道,“為何?”
成琇瑩抿了抿唇,搖頭道:“隻是我猜測罷了,帝女之事,我哪裡管得?”
她不願意說,成之染也不再追問,對于桓夫人所思所想,隻怕成雍要比她更為頭疼。
人心不足蛇吞象。成氏已到了如此煊赫的境地,再往前所走的每一步,都不得不深思熟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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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雍派去彭城的使者還沒有回信,孟元策一行于料峭春寒之中歸來。
不出成之染所料,這一行無功而返。成肅既不肯做梁王,也不肯回京。
據孟元策所言,他猶在病中,強自答謝聖恩,卻無法受命。
天子聽聞回禀,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待退出殿外,成之染喚住孟元策,問道:“仆射此去彭城,可知梁公患了什麼病?”
孟元策看了她一眼,似是歎息:“梁公到了這般年紀,患了什麼病都不稀奇。”
兩人沉默地并肩而行,初春的日光凜冽薄涼,落在人身上也了無暖意,成之染不由得攏了攏袍袖。
“孟仆射,”她兀然止步,緊盯着孟元策的眼睛,問道,“你想做尚書令嗎?”
孟元策神色微變,說不出到底是驚訝還是惶恐,抑或是兼而有之。他下意識朝四周掃了眼,随從都跟在後面,頗有眼力見地隔了不遠不近的距離,想來是沒有聽到成之染的話。
“以下官名位,豈敢企望?”他壓低了聲音,言語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成之染不由得笑了:“仆射何至于此?放眼當朝,哪還有第二人能如仆射?”
她不說還好,這話說出口,孟元策登時苦了臉,嘴唇動了動,蹙眉道:“第下,這種玩笑話,可是開不得!”
成之染不依不饒:“仆射在擔心什麼?”
孟元策盯了她許久,從她臉上找不出一絲玩笑的痕迹,半晌,他搖了搖頭,道:“梁公為相國,總百揆,何須尚書令?身居此位,我已心滿意足了。”
“孟仆射啊……”成之染一聲歎息。他雖不曾直言,她也能明白他的顧慮,有她那位大權在握的父親在,李勸星謝讓前車之鑒,誰敢再做這第二人?
可事情本不該如此。
成之染望着遠處綿延不盡的宮牆,成群寒雀從大司馬門城樓上飛起,呼啦啦撲向日影,倏忽又杳無蹤迹。腳下這條路終有盡頭,那扇宏闊的城門之外,她又能看到什麼?
孟元策跟在她身側,忽而又聽她說道:“仆射家夫人早逝,家宅空虛,為何多年不曾續弦?”
孟元策有些意外,道:“我已經四十有五,子女也成家立業,早已沒這個心思。”
成之染似是勾唇:“可是偌大的孟府,豈能靠仆射一力維持?”
孟元策慨然一歎。他老母尚在,兄弟亡故,子侄聚族而居,他從前在外為官,一大家子人,有賴于寡嫂操持,可如今寡嫂也年過半百,越來越力不從心。家長裡短雞毛蒜皮的事,有時也令他左支右绌。
不過成之染話中所指,顯然不是為了這些事。
孟元策問道:“此話怎講?”
成之染道:“外子有一姊,早年流離,有個十幾歲的孩子。孤兒寡母,終究艱難。仆射若不棄,到府中侍執巾栉,也是個歸宿。”
孟元策難掩意外之色,不由得放緩了腳步。徐崇朝有一位阿姊嫁給趙茲方,他是知道的,如今正圈禁湘州,成之染所言顯然不是那一位。
終究是徐寶應之女,隻怕年紀也不會太大,他略一沉吟,道:“我何德何能,委屈了鎮北将軍的千金。”
“能得仆射庇護,何來委屈一說?”成之染眸光一頓,道,“我舅父從孟氏取婦,我阿妹也許了令郎,此番若能成美事,我與仆射也算是親上加親。仆射若以為我人微言輕,我央求舅母到府上做媒便是。”
孟元策很是遲疑,問道:“這位娘子從前下嫁了哪戶人家?”
徐麗娘在三齊之事敗露時,孟元策尚在江州,此事成肅瞞得緊,荊揚之間一番腥風血雨後,也無人膽敢議論。成之染見孟元策委實不知,隐晦道:“她母子二人曾流徙嶺南,往事不可追,惟願仆射不棄。”
孟元策略略吃驚,識趣地不再問了,隻是道:“第下容我再想想。”
成之染颔首一笑:“我從未錯看仆射,此心與往日并無二緻。”
孟元策望着她眸光灼灼,燦然如日影。多年前那個匹馬到丹陽的少女,仿佛又出現在眼前,兵鋒劍氣,都不如她眸光淩冽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