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箭!”城樓上驟然響起丘豫的吼聲,驚得衆人都一愣。
成追遠慌忙喊道:“丘将軍——”
丘豫使了力将他甩開,目光從衆人身上掃過:“放箭!”
城頭靜默了一瞬,霎時間弓弦铮铮,矢如雨下。
變故陡生,蘇蘭猗驚惶轉身,箭鋒擦着她發髻掠過,駭得她跌坐在地。謝鳳張開雙臂擋在她背後,突然發出一聲悶哼。
蘇蘭猗扭頭,看見他肩頭晃動着一支羽箭。
“走……快走……”謝鳳聲音混着血沫,右腿又中了一箭。破空的箭镞接連刺入血肉中,他已經疼得發不出聲音,再次張口時,後背插滿的箭杆随話音顫動不止,“不要回來……”
箭雨不知何時已停了,血珠濺在蘇蘭猗的素履上,她發瘋似的撕下裙擺要裹傷,被謝鳳一把抓住。他說不出話,濃烈的血腥氣撲在她長睫上。
蘇蘭猗顫抖着抱住他,卻見抓着布條的手頹然垂下。
青石闆路上血漬蜿蜒,模模糊糊映着城樓的影子。丘豫站在城頭上面沉似水,緊盯着那身染血的綠袍,許久都一言不發。
蘇蘭猗伸手觸碰謝鳳鼻息,慌亂地為他拔出羽箭,箭杆“咔嚓”斷開,血污糊了她一手。她忍不住嚎啕大哭,滾燙的淚滴沿着頰邊滑落,落在謝鳳眉心時,已經冰涼得如同雪水。
她從淚珠裡望見一片瑩白,恰似少時在宮中,落在翩翩少年肩頭的梨花。
細碎雪簇紛紛揚揚地落下,頃刻間覆蔽了整個天地。冷風吹得臉頰一陣陣刺痛,血水和淚水恣肆斑駁,她禁不住嗚咽失聲。
城樓寒鴉撲棱棱飛起,翅尖掃落的雪粒,正落在城頭翻卷的旌旗上。
丘豫緩緩舉起了手臂。
成追遠吓得面無血色,見城頭甲兵還要放箭,趕忙大呼道:“住手,都給我住手!”
甲士面面相觑,猶豫着不敢動手,不約而同地望向丘豫。
“殿下!”丘豫橫了成追遠一眼,一把從身旁兵士手中奪過弓箭,彎弓欲射,道,“君命難違,殿下莫怪!”
“将軍何苦要置她于死地……”成追遠撲跪在他側旁,抱住他聲淚俱下,“她不過是想見阿姊而已!”
丘豫試圖将對方推開,對方卻不肯撒手,他一時為難,轉頭想起成昭遠的命令,于是狠狠一跺腳,彎弓又射出一箭。
弓弦震顫的勁風打在成追遠臉上,打斷的話混着寒意咽回喉中。
蘇蘭猗聽聞破空之聲,下意識擡腕去擋,隻聽得“當啷”銳響,腕間玉镯被箭镞劈成兩半。
箭鋒擦着她手腕穿過,素白的腕子登時血流如注。
“放肆!還不快住手?”雪幕中傳來一聲喝斥,丘豫聽聞那熟悉的聲音,僵硬地轉過頭去。
兵衛長矛交錯欲攔,看清來人的模樣,慌忙垂首避讓。
成之染一身素服出現在城頭,隔着厚重雪幕緊緊盯着丘豫,那目光猶如寒冰。
弓弦還繃着殺機,尾羽已被冷汗浸濕。良久,他松了力道,側首一望:“殿下。”
見他仍不肯放下弓箭,成之染喝道:“連我的命令,你也不聽嗎?”
丘豫握緊了弓柄,道:“皇帝有命,逆臣犯禁,格殺勿論……”
“你可知道你殺了何人?”成之染站到城牆邊,遙指着雪地裡綠袍覆雪的郎君。這樣冷的天,他的身形僵成了佝偻模樣,再也尋不到往日玉樹臨風的華彩。
丘豫不忿道:“他意欲協助奸人偷偷潛入宮中,不過是亂臣賊子罷了!”
風雪撲面,吹得城頭大旗獵獵作響。成之染以一種極為複雜的目光望着他,道:“他是謝太傅的後人,謝車騎的侄孫。”
丘豫張大了眼睛,六旬将軍在風中伫立無言。半晌他仿佛失了力氣,踉跄後退着撞上雉堞,吉慶的朝服沾上了灰泥。
他扭頭朝城下望去,那郎君滿身染血,背對着他,他看不清對方的面容,隻記得方才見到時,猶自在心中道聲惋惜。
眼前景物仿佛模糊了,他依稀看到四十年前披甲從軍,眉宇深沉的儒将揮斥方遒。那時節寒風凜冽,他随軍将徐寶應迎擊賀樓氏大軍,巍巍鐵甲中峥嵘一望,正對上陳郡謝峤的目光。
那一眼,他一生都沒有忘記。
“哐當”一聲,弓箭墜地。丘豫扶着牆垛,試圖探身再看得更清楚些,可飛雪如此蒼茫,他的視線也早已斑駁不清。
手臂正顫抖不已,他忽而聽到成之染發令。
“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