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的夜空遼闊靜美,點點星光像是被人撒在絲絨般天幕中的一把碎鑽,璀璨閃亮。
帳篷的拉鍊沒有完全合上,透過間隙凝望了好一陣子後,一直沒能入睡的桑榆終是坐起了身。
身旁的鄧佳睡得正香,嘴角微微翹着,看着像是在做美夢。
桑榆無聲地笑了下,掀開身上的毛毯,替鄧佳向上蓋了些,而後披上一側的校服外套,确認沒有擾到她,輕手輕腳地穿好鞋走了出去。
山上的夜間溫度低,空氣裡還有些潮濕的味道,這會兒雖是沒有起風,冷意卻是不斷地在往身上鑽。
桑榆将外套的拉鍊拉至了最頂端,把自己裹得緊緊的。
本是想着出來随意走走,隻是這四周的帳篷都在提醒着她要保持安靜,一時間,竟不知該往哪兒落腳。
忽地,她記起不遠處有個看日出的觀景台,于是憑着白天的記憶摸索了過去。
桑榆走得很慢,照顧着腳踝處扭傷的地方。
意外的是,隔着夜色,她遠遠地瞧見了觀景台上有道身影。
那人安安靜靜地垂頭坐在了觀景台的長椅上,視線不知落在何處,他的雙手沒有任何動作,就這麼搭落在了敞開的腿間。
或許是夜色太過深沉,他的身影看起來格外落寞。
帶着些許疑惑,桑榆緩慢地往前挪了挪腳步,借着月光傾瀉到那人的側臉上,她才逐漸将人看清。
而對方似乎是也聽到了這細微的腳步聲,他偏過頭,兩人的視線在這一瞬陡然交疊。
桑榆的出現,出乎了陳東隅的意料,然而很快,他又斂去了眉間的波動。
見來人站定着不動,他輕咳了聲,“你打算一直站那兒?”
猶豫了幾秒,桑榆走了上前。
她在長椅的另一端落座,和陳東隅隔了點距離。
“你怎麼在這兒?”
陳東隅揚睫,望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你為什麼在這,我就為什麼在這。
讀懂對方的眼神後,桑榆也自覺這個提問有些多餘。
除了睡不着這個理由外,誰會深更半夜跑出來呢?
兩人沉默不語的片刻裡,觀景台上山風驟起。
見陳東隅伸手去碰拉鍊,桑榆幾乎是未經思考便已脫口而出“我不冷”三個字。
可随即,她又皺着眉咬了下唇,懊悔自己的嘴快。
一時間,陳東隅也起了玩心,手原本是準備往下的動作掉了個頭,轉而将拉鍊拉到最高,直到下巴。
“我冷。”
強忍住翻白眼欲望的桑榆籲了一口氣,瞬間不想再和這人同坐一張椅子。
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起身,可腳還沒邁出步子,手腕已被人從背後拉住。
“陪我坐會兒吧。”
桑榆回過頭,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陳東隅的眼裡似是掠過一瞬的黯淡。
兩人一言不發地在長椅兩端坐了會兒,又一陣涼爽的夜風拂過,陳東隅的聲音被送入了耳中。
“其實……我入睡有點困難,所以失眠于我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飯。”
初相識時,桑榆就曾詫異過陳東隅這日夜颠倒的作息,原以為他是仗着青春年少喜歡熬夜順便凸個頹廢人設,究其根源,原來是因為睡眠質量不行。
“那你看過醫生嗎?”她問。
“看過,醫生說是心病。”
陳東隅淡然的語氣聽得桑榆一怔,接着又聽到他說:“從我媽離開後就這樣了。”
桑榆遲疑道:“你媽媽……”
“自殺。”
短短兩個字的回答聽得桑榆心下一緊,五指無意識收攏的瞬間,指甲也掐進了肉裡。
她躊躇了會兒,張嘴仍是不知該如何接話,大抵是被看穿了心思,陳東隅自己将話接過。
“從我有記憶以來,他們在我面前就從來沒有像正常夫妻一樣相處過。我一直以為他們隻是感情不好,後來通過那天晚上的争吵我才知道,我媽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和我爸在一起。我不清楚他們之間的糾葛,我隻知道我媽很痛苦,所以最後選擇了很極端的方式離開。”
一番追憶的話,很輕易地便将過去很久的畫面重新展現在眼前。
還記得那天,陳承章有一場酒局,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等陳東隅聽到樓下傳來争執的聲音時,已是淩晨一點。
當時,窗外雷鳴電閃,挂鐘嘀嗒作響,一場互不相讓的争執中,他至今仍記得的隻有孔櫻當時重複多次的四個字——
“我不願意!”
後來,一臉疲憊的孔櫻和蹲在樓梯間偷聽的陳東隅視線相撞。
她什麼也沒說,隻是牽着他回了房間,若無其事地安撫他再次入睡。
再後來,她在黑夜裡毫不猶豫地吞了一把藥,從此天人永隔。
聽完這段過往,桑榆的心口溢滿了酸脹。
她好一會兒沒開口,因為她知道,自己說不出可以安慰到陳東隅的話。
陳東隅眼眸定定地看着桑榆。
他不知道桑榆聽到這些會怎麼想,但他知道自己就是想把一切都告訴她,可見她安靜下來,心裡卻又害怕。
“吓到了嗎?”這句問話的語調溫和得幾乎不像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