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轎車姗姗來遲，駕駛座走下的中年男人直奔門衛室。

張鏡示意于落落喊醒還閉着眼睛的女孩。

比光亮更先感受到的是季紅衛感謝保安大叔的聲音，季知節睜開眼，男人塞煙的動作進入視線，頭疼得似乎更加嚴重了。

“爸。”季知節開口喊道。

“怎麼發燒了啊，你是不是昨天晚上空調開太低了？”社交結束的季紅衛從張鏡手中接過書包，笑着朝兩位女孩子道：“真是謝謝你們了啊，知知有你們這樣的朋友真好。”

“不用謝，叔叔你趕緊帶知知回家吧，可能還要去醫院看一下。”于落落有些不太想聽這些無意義的寒暄之詞，扶着季知節想要往車裡面送。

其實這有些不太禮貌，張鏡動了動手指，卻沒有制止，隻是補充道：“發現的時候已經燒到39℃了，現在可能更嚴重了。”

季紅衛隻是笑笑：“你們班主任和我說過，不過不是已經吃了退燒藥了嗎，我帶她回去睡一會，你們也趕緊回去上課吧，耽誤你們不少時間了，回頭我讓知知請你們吃飯吧。”

季知節背過手隐秘地扯了扯于落落的衣袖，微微笑道：“回去吧，我也回去了。”

翻湧起的小情緒忽的一下被撲滅，于落落和張鏡定了定神色，都笑着說道：“叔叔再見，知知再見。”

“你們也再見，走，知知回去了。”

似乎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季知節隻是跟在了男人後面，緩慢地走向那輛停着的轎車。

明明還沒有發動，但隻是走到旁邊，季知節似乎就已經聞到了令人反胃的汽油味，本以為已經緩解的暈車此刻又猝不及防的出現。還沒等季知節緩過神，季紅衛就已經把書包放進了車裡，坐進了駕駛位。

“還愣着幹嘛啊？快上車。”

“好。”季知節應聲搭上車門把手，幾乎隻是拉開一條縫隙，車内的皮革氣息就噴湧而出，混雜着汽油味令人作嘔。刺鼻的氣味沖得讓女孩偏過了頭，餘光中瞥見的景色卻讓人一愣。

校内校外被一道伸縮鐵門分隔成兩個世界，這邊是黑色轎車和汽油味，那邊是被門切割出的一塊塊彩色方塊和超出門高的揮手再見。

如果顔色能有氣味的話，那一定是張鏡身上的清涼油味和于落落身上的糖果香氣。

轎車最終回歸車流，于落落放下揮了半天的手，肩膀突然垮了下來，語氣中是說不出的難過：“知知的爸爸一個小時十五分鐘才來。”

“嗯。”

“一來就說是知知開空調弄得。”

“嗯。”

“好像還不打算帶知知去醫院。”

“嗯。”

“我讨厭他。”

“嗯。”

“我不想上課了，想去陪知知。”

“……”從剛剛開始就像個複讀機隻會說嗯的女孩突然沒有了聲音，隻是拉着一步三回頭的于落落往教學樓走去，越臨近教室，讀書聲越大，似乎在逼着人學習一般。

“我也是。”

有些人的難過直白，因為親眼看見了一個人獨立背後的原因；有些人的難過克制，因為知道這是無力改變的事實。可季知節卻覺得還好，倒不如說，有人來接就已經很意外了，雖然花了挺長時間的。

“那兩個是不是就是你說的好朋友啊？”季紅衛瞥了一眼還看着窗外的女孩，随口道，“叫什麼來着，我記得有一個叫落落對吧。”

“對，短頭發的是張鏡，長頭發是于落落。”即使已經在家說了許多遍，但是記不住名字也在意料之中，季知節試圖把安全帶扯松一些，回答道。

“有好朋友是好事，但是以後可以讓她們先回教室上課，坐在那等你其實一個人也行，而且保安也在那，多耽誤人學習，你真要好好謝謝她們。”

“而且你們班主任也是真操心，我都和他說了你自己能回家，非要家長來接，你這班主任挺好的。”

明明是調笑的口吻，季知節卻隻覺得難以呼吸，就如同安全帶已經勒住了脖子，氧氣變得匮乏。

她想說她們不會走的，她想說謝謝這個事情不需要提醒她也會去做的，她想說……

她說：“嗯。”

“那我先送你回去睡一覺，如果睡起來還燒的話你就還去小區門口那個診所挂瓶吊水，今天我和你媽還要加班，這會都是擠出來的……”

耳邊還在喋喋不休地說着什麼，季知節有些疲憊地把頭靠在了窗戶上，細小的颠簸傳導到玻璃上被放大，時不時的磕碰讓大腦不停在清醒和迷糊中轉換，直到到家為止。

“那我就不上去了，你回家好好睡覺。”

連車也沒下，季紅衛揮了揮手，便踩下油門揚長而去。

從發燒之後就不曾一個人呆着的女孩忽然有些不适應此刻的安靜，上一刻電梯裡LED屏的廣告還在喜氣洋洋地說着二手車的廣告，可當“滴”的一聲後，隻剩下了空無一人的玄關。

這下是真真正正的安靜了。

明明不是第一次生病，明明不是第一次因為生病獨自在家睡覺，可今天好像格外難耐一些。或許是被人陪了太久，或許是久違的因為生病被爸爸接回了家，即使一路上都在唠叨些有的沒的，可由奢入儉難……

季知節搖頭苦笑，換下衣服燈也沒開就鑽上了床，開始了今天的第二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