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熟悉環境?”
言紀搖了搖頭,嘴角的弧度卻上揚了些:“我熟悉搗亂。”
“請交給我吧,我會為你接下來的演出掃除一切障礙。”
他把身子低下來,艱難地與慕明曉保持了平視,道:“我還有一句話要說。”
“謝謝你。能遇見你,是我畢生的幸運。”
他吐詞緩慢,不似慣常說話的調子。
一字一句,要把字詞中蘊含的所有情愫都明白攤開,不容一絲誤解。
隻有他聽得到每一字的道出而伴随響起的心跳:
“我會拼盡全力,為在場所有人獻上一場足夠熱鬧的戲碼,讓你過瘾。”
慕明曉:“?”
莫名其妙的……他有做什麼嗎?
他想發問,看言紀一臉沒打算為他解惑的樣子,又歇了這個念頭。
“我回來了……小朋友,你還在等我嗎?”
而在他們對話結束的功夫,外面傳來一道聲音,方才的服務生小崔拎着一個手提盒進來。
他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桌子上乖乖等候的小孩,臉上除卻不加掩飾的驚訝,還有溢出來的喜愛。
“本來是要走的,但是小少爺堅持要等到你。”
言紀一句話就讓小崔對慕明曉的好感再度上升,他再顧不得什麼身份,彎下腰,輕輕摸了摸慕團子的腦袋,笑得燦爛無比:
“哎呀,原來是這樣嗎?謝謝小朋友等我這麼久。你的等待沒有白費哦,看我給你帶什麼來啦?”
他亮出手中的盒子:“我在外面繞了一圈,也沒把握找到你一定會喜歡的零食,最後請教了主廚。他聽說是這麼可愛的小孩在宴會上餓着了,急得不得了,立馬把壓箱底的手藝都拿出來啦。”
小崔操着哄小孩的語氣:“别看這個盒子平平無奇,它可能裝嘞,足足二十四樣點心,等會拍賣會上拿着吃!”
雖然但是,他是不是對他的胃口有什麼誤解。
慕明曉輕聲道謝,又起了一點探究欲:“哥哥,如果我沒有在這等你,你又找不到我,怎麼辦呀?”
“那我就去找經理呀,一定要把這特意準備的禮物送到你手裡。而且,我這不是好好的送到你手裡了嗎?”
小崔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費這麼多波折,人家一看就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孩子,什麼好東西沒見過,哪裡會稀罕這盒子零食。
他也沒想過要是人家不收怎麼辦,自己的臉往哪裡擱,他就是堅持,好像上天給了他自信。
好像冥冥之中有誰告訴他,你可以相信他,他是你的同類。
所幸他們誰也沒有辜負誰。
這麼想着,小崔站起身。
他最後看了一眼慕明曉,退後幾步微微鞠了一躬:“答應的零食送到了,衣服也換好了,我送二位出門吧。拍賣會不多時就要開始了,這樣的好戲不容錯過哦。”
二人被帶離更衣室,小崔完成了他的使命離場,言紀拎着那個包裝幼稚的食盒,蹲下身,熟練地幫慕明曉理順衣服:“我去一下,等會在哪裡見面?”
“二樓。”
“好,我會帶上申請表和餅幹盒一起去見你。”
他說着,取下了那一直亮個不停的耳麥,放在手心捏緊。
*
在慕明曉二人為任務奔波時,宴會廳已經被重新布置過,圍繞着那幅畫鋪開了上百個座位,服務生穿梭其中,調整着當中香槟或是鮮花的擺放角度,保證每個細節都盡善盡美。
梁飛雁坐在前排,看着來往忙碌的人,半分心神都騰不出來放在面前和即将上映的熱鬧上,柳眉微微蹙起。
方才她聯系自家保镖,想想問他帶着自己兒子去了哪裡,要他們回來參加拍賣會,卻半天沒有回音。
她立刻通過手機調了定位,确認那兩人沒有走出宴會廳,單純是那個保镖不接她的通話。
為什麼?
貴婦人坐在位子上,明明是上好的皮料,她卻如坐針氈。
她沒有召别的保镖,應付完所有上來搭話的賓客,起身打算自己前往定位點尋找。
剛一轉頭,就和領口繡着鈴蘭的人對上了視線。
她稍稍松了口氣,掃視一圈,表情又緊凝起來:“怎麼就你一個?”
言紀不言,默默與她對視。
她還是那樣雍容娴雅,立在人群中,水晶燈的光線毫無保留地照在她身上,讓來往人士都成為她的背景陪襯。
而他左手衣盒,右手食盒,穿着西裝,各種意義上的格格不入。
他聽到了她的問話,知道她在尋找她的兒子。
卻沒有繼續扮演忠誠的保镖,或許是因為他本就是冒充,或許是因為他再沒有心情。
他隻是簡短說了一句:“夫人放心,小少爺很好。”
“那為什麼不帶過來?”
言紀再不答,嘴上呢喃的,是隻有他聽得懂的心聲:
“場地是真的,食物是真的,玩家是真的,赴宴的賓客都一比一的還原了現實。”
“如果你也是真的,如果你真的夢到了這一切。”
“……我不曾後悔。”
他這樣陳述,也這樣強調:“再來一次,我依舊要這麼做。”
“至于……”
他起了話頭,半天卻沒有下文,幹脆截斷重新尋了一個。
“隻是這次,有一個人在我身邊。”
“我知道您不喜歡我,做的很多決定,您也從未支持。”
“我隻希望您能祝福他。”
“他也是我的滄海遺珍。”
說完這些,他深深彎腰,鞠了一個接近九十度的躬,而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身後的人沒有追趕,沒有追問。
隻是安靜地愣在了那裡。
*
言紀在人群中逆行。
無數人與他擦肩而過,去往光亮最盛之處,成為那幅畫作旁的綠葉之一。
他沒有施舍一個眼神,腳步也未曾為誰停留。
直到他來到了一處稍顯空曠和黯淡的地方,擡起頭來。
二樓的護欄,夾縫間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是慕明曉。他似有所感,隔空給了他一個眼神。
慕明曉想傳遞的訊息是,自己這邊的準備已經完成了。
可言紀卻愣在了原地。
方才在貴婦人面前滔滔不絕的家夥,與他人的争執素來都是他占上風,他把對方怼得啞口無言的家夥。
為這一個眼神止步,再一次因那個人失了言語的能力,跟着梁飛雁的步伐成了木頭。
慕明曉的雙眸澹然平和,自見他起便都是如此,似黑曜石,似沉靜的夜色。
此刻被那搖曳的燈火應照,又溢出道道流光,将他本人襯托地猶如太陽和希望的化身。
思緒止不住飄飛,他忽然從記憶的回廊裡抓住了什麼東西,忽然覺得此情此景無比熟悉。
好像很多年前,他們也曾這樣彼此對望過。
今日是某人的生日宴,燈火輝煌,觥籌交錯。
那日,也是一人的生日宴,良辰佳景,言笑晏晏。
他于高處遙遙一瞥,想要尋到心儀的物事,而那人在燈火闌珊處淡然回視,隻一眼就抽離。
他因這短暫的邂逅寤寐思服,于多年後,在人生的旅途迷了路,失了燈,徘徊不定,猶疑不前,放任這一瞬的美好迷失。
他不祈求誰人憐憫,披上浮誇假面,高舉着雙手,用詠歎的調子恭迎所謂上帝的降臨,期盼着油畫裡的地獄再現人間。
又在後來,撿起一些直面往事的勇氣,捂緊耳朵,閉上眼睛發了力地往前沖。
終點迎接他的,是這一如既往,澄澈清亮的眼眸。
似日冕,似月紗,似星輝。
腦中不自覺浮現了一句詩。
“如今靈魂已開始覺醒,”
“于是在我的面前又出現了你。”①
原來,原來。
他笑起來,那天生上揚的唇角,此刻不攜任何譏諷。
自五歲後,他從未有像今天這樣,笑得這般開懷過。
“原來我這麼早,就開始與你相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