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再次凝結,倒不是因為村民沒回答上問題。
他們連這恐怖片的景象都接受了,一個名字,就算叫死人村,除非現在立刻冒出個死人來,不然一時之間,也不能給他們帶來更多的震撼和傷害。
真正讓大家沉默的,是這些本來活生生的人。
何家村的人無論何時都是活力四射的,來這裡的路上,他們還能聽到隔壁車廂隐隐傳來的交談聲。
但方才,衆人談論了這麼久,即便刻意壓低了聲音,也不見有誰來問一句需不需要幫忙,或者他們要在這裡逗留多久。
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世俗的所有欲望,問到就開機,沒問到就原地立正當沒有感情的群演。
仿佛先前的鮮活隻是一場能在特定地點展現的夢。他們是,何先生也是。
還在村口就是這樣了,沒人知道下一步會進化成什麼樣子。
慕明曉思忖着,張口:“……”
話沒說出來,一隻溫熱的手再次搭上了他袖口的位置。
雖然組隊前的約法三章早就作廢,同學之間搭個手也很尋常。
但對方是沖着打斷他施法來的:“應該是可以進去了吧,我去跟何瘋……先生說一下。”
他垂下頭壓低嗓音,即使足夠小心,呼吸間噴灑出的熱氣還是無可避免地彌漫到了慕明曉的耳垂,以及附近那一小塊皮膚上:“别再糾結那種誰進去誰不進去的問題了,身為領隊要相信隊友啊。”
慕明曉覺得耳骨那塊有些發癢,手輕輕碰了一下,用點頭代替認同。
向宇沒聽見,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圓場:“好了兩位,想不起來就不想了,我們出發吧。”
他已然站上了黑土地,便順理成章地繼續當起了開路先鋒。
慕明曉與言紀緊随其後,同學們也陸續走向那帶着不詳色彩的黑土。
村長與何三叔一左一右在何先生身邊,帶着布包的婦女跟在後面,扛着農具的青年分成三隊,在兩翼與末尾都做好了護衛。
無名村——因為沒有名字,先這麼叫着。到處都是被燒得漆黑的破敗建築,焦黑的田裡隐隐還能看到一點麥稈的影子。
風一吹,混雜各種顆粒的粉塵就飛到了臉上,一路都能聽到有人在呸呸呸,越往裡走陰風刮得越狠。
言紀收起傘,不由分說地給慕明曉戴上了從手提包裡拿出來的口罩,又開始脫身上的西裝外套。
他做前一個動作時,慕明曉乖乖站在原地,任由言紀調整好口罩和鼻夾,使其與面部完全貼合。
脫外套時,慕明曉手輕輕按在他肘關節處:“不用,你别感冒了。”
言紀先前,用互相尊重的名義換取了與領隊繼續并肩作戰的資格,聞言點點頭,将衣着恢複平整,一同收起的還有心中的可惜。
沒等慕明曉撤回手臂,他已然反手将對方手腕牽住,選擇以這種方式繼續護衛他的安全。
你問其他人沒看到他們倆的互動嗎?怎麼可能,他們不是目盲。
你問有驚訝嗎,有的包有的,但落實到具體,不過一句,不虧是領隊。
同樣無愧稱号的還有倒黴鬼,别人隻是臉上沾了些灰,他那并不沉重的腳步聲卻驚醒了樹上一塊幹成石頭的土塊,毫無預兆地砸到他的左肩,引起一陣極度煩躁的吸氣聲。
将後面的動靜收入耳中,言紀隻慶幸自己準備的還算齊全。
向宇對同伴表示了深深的同情:“好了好了,動靜别這麼大,萬一引來誰……”
倒黴鬼狂拍一通肩膀,聞言隻想翻白眼:“說啥呢,你看着周圍這樣子,我可以打包票,别說有人了,鬼都不稀得來的。”
所以他們進來,除了找申請表,還能做些其他的什麼嗎?何先生看到後不會發大狂嗎?
這些疑問,連慕明曉都沒有确切的解釋,或者他有,但是太荒唐,太飄着,連博學廣知的他都無法言明。
他想,能和親近他的阿翼成為朋友,何先生的本性,應當也是很溫柔的,不會舍得真的傷害他們。
倒黴鬼說話的時候還記得壓低聲調,怕叫何先生聽見,然而下一秒,一道聲響就讓他苦苦保持的低調破功。
那是種很清脆的聲音,像是踩到了枯枝,然而細聽下去,和某種硬物被弄斷的聲音也很相似。
倒黴鬼僵硬地低下頭,在自己腳下發現了一根斷成兩截的骨頭。
全身的雞皮疙瘩被瞬間喚醒,倒黴鬼一遍搓着手背,一面催眠自己:
“冷靜,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骨頭難道你沒見過嗎,真是……”
然後他迅速遠離了那方不詳之地——未遂,他被一處凸起絆倒了。
事不過三,更遑論連個喘息的時間都無,就算是嬸嬸這會也忍不了了:“有完沒完啊真是!什麼東西……”
倒黴鬼一手撐着地面,一手欲把罪魁禍首拔起來,光滑的觸感讓他落了空。
他這才轉眼看去,原是一小截拐杖頭,下面的部分深深紮進去,已經完全和土地長在了一起。
這聲抱怨沒收住音,一群人連忙将其扶了起來,對那根不合時宜的拐杖感到了好奇。
何先生也想回頭來看,卻被慕明曉用其他話題轉移了注意力——就算要探聽消息,上來讓人看骨頭還是過了。
倒黴鬼作為受害者,勢必要将這兇器看仔細些,垂下頭打量半天:“這上面好像刻了一個字……束?不對,多了一橫,念啥來着?”
“東,繁體的東。”白語婕回他,“這拐杖看上去質量不錯,風吹日曬不知道多久了,居然還挺立着。”
“立着擋人路的。”倒黴鬼沒好氣地回,“不過上面刻着東,是說他以前的主人姓東嗎?”
“那不知道了,先記下來回頭和領隊說。”
忽視掉這吊詭陰森的氛圍,無名村和何家村其實布局大差不離——這是廢話,村莊和村莊還能有什麼明顯的差别。
白語婕的想法卻是:“我現在覺得何家村真是天堂。”
這本是一種身臨慘境後,比較出來的自欺欺人。
畢竟她在何家村打了半天工,除了水是免費的,連吃的都要靠慕明曉的外帶,算哪門子天堂。
斜前方的何先生卻又一次轉過頭,眼睛亮亮的,似是找到了知音:“你是這麼覺得嗎?真有眼光!我也是一直這麼認為的!”
他的言行舉止皆和正常人無異了,連那一長一短的褲腳都放了下來,白語婕隻覺得他比初見那會還要可怕。
像是将那群村民身上的生氣全部吸走,拿來修補自己千瘡百孔的靈魂一樣。
她對這莫名其妙的搭讪敬而遠之,又不敢不端起臉恭敬敷衍:“是啊是啊,畢竟是遠近聞名的模範村嘛……”
一句話把何先生說得更來勁了:“不止哦,其實上面曾經有意把何家村改成棟梁村嘞,隻是村長沒有同意。”
“有這樣的事情?”慕明曉說着,目光向當事人尋去,“村長不僅幹活一把好手,人也這麼自謙呢。”
村長臉紅了紅,四十多的人,此時腼腆得像個孩子:“都是大家的功勞。叫這麼多年的何家村,外人一聽,就知道我們姓何的都是一家人,多好啊,改了還不習慣嘞。”
他的謙遜引來何先生莫名的固執:“不是的,村長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您對我的大恩大德,别說此生,下輩子,下下輩子加起來,都無以為報。”
何亮看着他,沒有說話,任誰都看得出來兩人氛圍不一般。
兩人的沉默讓本就行進緩慢的隊伍徹底停了下來,沒有一人表示質疑。
湯湯自知,這個場合無論如何都輪不到自己講話,幹脆打量起周圍。
眼前之景固然比恐怖遊戲的建模精緻無數倍,在手機沒有信号、待遇連鬼怪都避而遠之的情況下,也隻有打發時間一個用處。
然後她就在較遠處的一叢雜草堆裡,發現了一抹白。
初始空間,阿翼初現身時,用能力表演了一手漂亮的魔術。
她那驚人的視力卻隻關注到了道具上的字迹。
現在,隔着這麼多人,還有無數遮擋物,她依然在這茫茫大海裡,比所有人都先認出了心動的對象。
她趕緊招呼了附近的幾個人,朝前方比劃幾下,頃刻眼睛亮起的人又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