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慎之垂下了眼睛,心口處一陣翻湧,他彎下腰來,吐出一口帶着碎末的黑血。
黑色的血落在地闆上,觸目驚心。
他的身體正在自我修複與融合。
黑影沒有自我意識,隻是被他剝離的惡念,雖一體,但畢竟分離已久,需要時間适應。
求生是人的私欲,也是人的本能,所以,昨晚,被他禁锢起來的惡種才會自己跑出來,挽回他這具殘破的身體。
若換做是幾年前,發現自己變成異類的陳慎之,他是絕對沒有辦法接受自己如此的。
因為父親的死,他想殺掉很多人;弟弟離開了,他想将人抓回來,讓他再也無法說走就走。
陳慎之始終認為,最偉大的人性莫過于克制,比如,他憤怒于父親的枉死,但是同樣也知道,父親的死可能與那些人沒關系,如果他殺了那麼多人,那麼他們或許也是枉死。
而他的小故,陳慎之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他不想他離開,但若換做是健康的他、尋常的他、人類的他,他或許有信心能夠徐徐圖之,能夠說服父親,能夠與他在一起。
可是現在的他還能麼?
他會傷害他。
尤其是在那件事發生以後。
即便知道,即便克制,這許多年後,終究還是私欲占了上風,讓他将人給騙了回來。
所以,陳慎之才那麼厭惡不停生起私欲的身體,以及不停滋生惡念的心髒。
現在,沒有它他會死,可是他的身體本能卻還在排斥。
那顆黑色的心髒掙紮着不想離開,在他身體中迅速紮根,陳慎之口中的腥甜再次湧起,染透了白色的床單。
他聰明的弟弟好像已經發現了端倪,這倒叫陳慎之忽然有些看不透陳故了。
他不知道陳故會怎麼做。
也不知道自己會怎麼做。
*
陳故在廚房轉悠了一圈,猶豫着又打開冰箱,那股讓人難以忍受的味道依然沒有散去,上面下面都是空的。
于是陳故隻能繼續轉啊轉,找到了前兩天買回來的西紅柿和挂面。
食材有限,陳故隻有西紅柿拉面這一個選項。
不過對于早餐來說,這也夠了。
他仔細的将西紅柿燙過水,然後剝皮,切成小塊,下油鍋炒出汁水,他一邊翻炒紅色的西紅柿,一邊心不在焉的想,以前村口是不是有個賣燒餅的小攤來着,那個嬸子賣的燒餅特别香,以前上學路上每天都買,也不知道她現在還在不在。
他往鍋裡添了水,下了面,然後又打了兩個雞蛋進去,放鹽和味精,還淋了香油。
陳故聞到了香味,肚子開始咕噜咕噜餓叫喚,他端着面碗,想,這也行吧,病号不就應該吃得清淡些麼。
不過家裡也确實沒食材了,要出門買了。
想到此,陳故就想起了他們上次在集上買的肉,他回過頭,又看了一眼冰箱。
也隻看了那一眼,他就端着面碗朝陳慎之的房間去了。
再去一次集市麼?陳故琢磨,這裡離集市太遠了,是真的不方便,他也不會開車。
他覺得他哥繼續住這裡也不方便,要不跟他走吧,跟他一起去東海市。
陳故手上的動作忽然頓了一下,他在想什麼,怎麼有這種想法?
是了,他們現在怎麼辦呢,将來怎麼辦呢?
陳故想不通,想不到,于是他甩了甩頭,決定先不想。
房間被打開,屋中都好似亮了幾許,有陽光照在陳故的臉上,他笑着說:“哥,吃飯吧。”
陳慎之緩緩擡起頭來,被刺得微微眯起了眼睛,他不喜歡白日的陽光。
但是陳故白生生的笑臉卻與那刺人的白日不一樣,像另一種太陽,生機勃勃,充滿活力。
地上粘稠的血緩緩流淌,緩慢爬向門口,流進了地闆漏了光的地方。
陳故大驚失色:“怎麼又流血了!”
“……”
陳故那為自己着急擔憂的模樣,讓陳慎之的心髒興奮到顫抖,止不住的感到愉悅。
陳慎之微斂了眸子,再次被那緻命的愉悅侵占。
他第一次真正意識到,他是不一樣的。
他變成了感官動物,面對着迷的東西,他無法抗拒,無法保持理智,再也不是當初那個能拼命克制感情的隐忍少年。
他真的變成了一個卑鄙的怪物,因為身體與私念達成的一緻,他好像在慢慢接受現在的自己。
他其實不想死,他還在觊觎溫暖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