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故問:“建東叔,你看見什麼了?”
楊建東的眼珠亂轉,似乎很不安,他在猶豫。
他猶豫,陳故就耐心等着。
楊建東将聲音壓到最低,最後隻剩下的氣音,他說:“那天,我喝醉了,自個兒一個人在回村的小路上走,我走啊……往前走……”
“我就聽見玉米地裡有聲音!!”
“我以為是村子裡的人,我就沒在意,可結果呢,我走着走着,又聽見了牛的叫聲,那聲音你知道麼,那牛叫得特别滲人,咱村柱子家就是殺牛的,我知道殺牛是什麼聲音,但是那頭牛叫的……不像是死了,特别怪,特别吓人。”
陳故皺着眉說:“叔,你聽錯了,大晚上的,誰會在玉米地裡殺牛,再說了,這跟我哥又有什麼關系?”
“你這個孩子,你倒是聽我說啊!”楊建東接受不了陳故的反駁,急了。
陳故隻得閉上嘴,繼續聽他說。
楊建東說:“我覺得這事兒蹊跷啊,但是酒壯慫人膽,我那會兒是真喝多了,我就悄悄貓過去了。”
“你猜我看見什麼了?”
楊建東那張臉越湊越近,顯得那雙紅色的眼睛也愈發的吓人,陳故隻能強忍着不适,配合的問他:“您看見什麼了?”
楊建東咬着牙說:“我看見陳慎之了,我看見你哥了!”
“就陳慎之,那個小子,他死死掐着一個黑影的脖子,那個黑影都快被他掐死了,就躺在那,一個勁兒的笑啊,笑啊,笑得特别吓人,就跟電視上那些鬼笑得差不多!”
“你不知道那塊地,全都是血啊……我也不知道那血是那個黑影流的,還是那頭小牛流的,他們旁邊躺着一隻小牛,皮都被扒下了一半,還沒死,血淋淋的,就躺在那,我看着就疼。”
“那是殺人啊,”楊建東的情緒開始失控了,他說,“我一開始以為是殺人了啊,但不是殺人。”
楊建東開始發抖:“那是鬼啊,他掐死的是鬼啊,那隻鬼被他掐得變成了一團肉,形狀像心髒,甚至還在跳動……但是誰家心髒離了人體還能自己亂跑的?
它從陳慎之的手底下溜走,鑽進了牛的身體裡,然後我聽見了動物吃肉的聲音,我很害怕,但是我不敢叫出來,我腿也軟了,我根本跑不動,我還怕被他們發現了,他們也吃了我……”
陳故不說話了,隻沉默的盯着楊建東。
楊建東的雙目已經失焦,身體抖得像是篩糠一樣,他說:“那頭牛忽然就開始爛了,我聞見一股臭味,差點吐出來。”
“好不容易等到那東西吃飽,它就又從那頭牛的身體裡鑽了出來,它是一個黑影,他從牛的身體裡爬出來,開始往陳慎之的身上鑽,陳慎之把那東西抓出來,那東西就繼續不甘心的叫,繼續往他的身上撞,陳慎之他真的被鬼附身了!”
楊建東又激動了起來,他抓着陳故的雙肩死命的搖晃:“你相信我,陳慎之被鬼附身了,他不是陳慎之了,他不是你哥了!他是鬼,是惡鬼!”
陳故渾身冰涼。
他的耳邊有尖銳的聲音,就隻能看着楊建東的嘴巴在他面前一張一合,他聽不見他說的話了。
“哎呀!你這個死老頭,怎麼在這呢,趕緊跟我回家,又跟人家亂說什麼了!”
一個女聲将陳故拉回現實。
楊建東媳婦雙手叉腰出現在胡同門口。
楊建東看見他媳婦,條件反射的縮了縮脖子,但馬上又梗着脖子說:“我沒胡說,我在救人命!”
他媳婦翻了一個白眼,沒搭理他,而是轉頭跟陳故抱歉的說:“小故啊,不好意思,你建東叔前些年喝醉酒摔進了溝裡,腦子糊塗了,平時就愛胡言亂語,你别聽他胡說,快回家去吧!”
楊建東還在叫嚣:“我沒胡說!!”
但是他媳婦卻已經拉住了他的耳朵,把他往回拖。
楊建東吃痛,想起自己媳婦不好惹,于是隻能蔫頭耷腦的被拎走。
女人回頭看了一眼恍惚的陳故,沒說話,繼續拎着楊建東的耳朵往回走。
别人家的事她管不了,人都說她丈夫摔傻了可惜,但是她并不覺得可惜,瞧她丈夫現在多聽話,腦子不清醒了,也就不亂跑了,不喝酒打牌了,也不會動不動就打孩子打她了,任她揉圓捏扁。
陳故還在原地,半晌,他才走出巷子,低頭,看見了被自己扔在地上的花。
陳故沉默很久,還是彎腰,撿起了那些花。
不管如何,這些花都是他選的,所以他不能扔在這。
都是他選的,他不能不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