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是忍辱負重了。
師父若在這裡,肯定會狠狠誇我。
我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身後飄來姜久思的聲音:“讓你這麼愛說教,看吧,被人讨厭了。”
百裡澤:“你别誤會蒼曉師弟,無情道本來就沒什麼表情。”
被讨厭也沒什麼自覺啊。
不過也是,我們修無情道的,不管是喜歡還是讨厭,都是不被允許的。
我閉了閉眼睛,直接禦劍離開。
每次情緒上有巨大波動的時候,我就會跑到景山山頂砍練劍石,又能發洩,又能練劍。
我的心靜不下來,周圍的樹被我的劍風攪得亂七八糟,樹葉掉了一地,而練劍石上卻隻留下了幾條新的劍痕。
好煩。
符宗确實很忙,可百裡澤剛才還跟姜久思烤雞,就說明他還是有時間的,隻是時間沒必要放在我身上,特意為我更新禁制而已。之後我把儲物戒拿出來,百裡澤有無數種提醒我的方式,偏偏一上來就蓋章說我想作弊。
什麼意思?
排擠我?
還說什麼别誤會我,話都給他說完了,我連一點脾氣都不能有嗎?
可惡!
可惡的百裡澤!
我後悔了,我剛才在桃月林聽到他和姜久思玩得這麼開心的時候,就該進去打斷他們,然後他在說我想作弊的時候,我就該直接還嘴。
還是太笨了我。
我心神不甯,長劍直直地刺向練劍石,眼見長劍就要撞向練劍石,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這一劍刺下去絕對會反彈傷到自己。
但是劍勢已出,難以再收手。
“叮!”長劍被一道溫柔又霸道的劍氣挑飛。
我的劍脫手而出,劍勢被悄然化解。
我回頭看向身後的人。
尹問崖手握寒霜劍,站在清冷的月光裡,月色為他染上一抹清幽的藍。
他朝落在地上的那把劍走去,彎腰撿起劍,走近我。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又來了多久。
大意了。
要是換做敵人在我背後,我早死幾百回了。
尹問崖握着劍,平放劍身,劍柄對着我。
我從他手中接過劍,手指觸碰到他的溫熱,一觸即分,沒有任何留戀。
與其說是“接”,更不如說是“奪”,空氣裡的風都察覺到我在生氣,更何況是尹問崖。
氣氛變得十分微妙,像是緊繃的弦。
剛才在桃月林,我已經盡全力隐藏讨厭百裡澤的事實,盡量表演情緒穩定了,我就算有氣,也是回來自己發脾氣,沒給别人添麻煩,不管怎麼說,都無可指責。
尹問崖來做什麼?
我不想從他口中聽到任何一句給百裡澤道歉或者開脫的話,那隻會增加我對百裡澤的厭惡。
尹問崖的掌心落空,他直勾勾地望着我,卻沒有把手放下去,而是繼續保持着那個半握拳的狀态。
我頭一回這麼不想看見他的目光。
我怕他覺得我任性。
隻有備受寵愛的小孩才有資格任性。
我既不被寵愛,也不是小孩。
我沒資格。
突然,我垂下的手被人牽起。
我的大腦空白了一瞬。
尹問崖拉着我的手,将那枚我落下的儲物戒戴在我的無名指上。
我的心髒狂跳,被他觸碰到的指尖陣陣發麻。
啊?!
尹問崖松開我的手,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又笑着說:“蒼曉,也隻是個普通人啊……”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如釋重負,仿佛多年籠罩在他身上的陰影終于消散了。
我心尖顫動。
那些因為修無情道而鎖在身上的條條框框,好像也随着他這一句話,輕輕放下了。
尹問崖往後退了兩步,握着手裡的寒霜劍,問我:“你能在這裡陪我練一會兒劍嗎?”
他這個請求問得有些莫名其妙。
但我求之不得。
我讓開了位置,站到一個視野最佳的地方。
寒霜劍出——
尹問崖身姿矯健,如遊龍一般敏捷。我一眼就認出了這是我從小到大練習的基礎劍法。
我的劍招總是被師父批評,說我懶散得像飄在天空的雲,沒有一點殺傷力,偶爾又像暴雨,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雨下完了,雲也沒有了。
但尹問崖不同,他好像就是為了劍術而生的。
尹問崖的劍招相當利落幹淨,毫不拖泥帶水,如他本人一般潇灑。一是一,二是二。
他手裡的劍通體銀白,比月光還要皎潔,磅礴的銳意都被藏在這樣一把長劍裡,隻出劍,卻不傷人。
寒光閃動,劍尖輕挑,如同抽水一般帶起一陣旋風,無數葉子被劍風卷起,在他的周身形成天然的屏障,又在他揮劍指出之時,瞬間潰散,落在地面上。
劍鋒劃破夜空的聲響似乎還在我的耳邊,那樣悅耳動聽。
我手裡的劍竟然在輕顫。
它感受到了尹問崖的劍意。
收劍之時,以尹問崖為中心,隻剩下一人一劍一石。
他背對着我,安靜地站在那塊黑色巨石前,仰頭看上面留下的無數劍痕。
我看不見他的神色,隻聽到他很輕地說:
“……果然是你啊,蒼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