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前夕，又到了龍英附中一年一度的運動會籌備期。

高三七班的班會課上場面一度難以控制，在所有人聽到“冬季運動會”這幾個字時，就掀起了一陣嘩然大波。

江禮然趴在桌上，不停地玩弄着手中的筆，聽着大夥如火如荼地讨論運動會的選手。

她知道的，運動會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場無需參與的喧嚣，唯一讓她感到輕松的是可以暫時逃離課堂的束縛。

筆杆在她泛紅的指間快速擺動，稍一用力，便順從地在指尖流轉，滑過整潔的指甲。

她熟練地操控着筆，随着筆的旋轉，她逐漸開始走神。

好無聊啊……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好想放假……

啧，放假好像也沒那麼好，不想看到她們……

就在她瘋狂沉浸于自己腦世界裡之際，一個聲音宛如不速之客猛地闖進她的腦海。

“我覺得江禮然可以，她個子挺高的，之前體育課她也總是跑在前幾。”

哈？

“啪！”

指關節上的筆跟随着内心的疑惑，飛一般的滾落在課桌上，擊碎了教室的喧嚣。

江禮然蹙着眉，尴尬地擡頭。

幾乎是在一瞬間，一束束目光朝她聚攏，眼裡是陌生及困惑。

很顯然，要不是聽到這一聲響，班上大多數同學都不清楚班裡還有“江禮然”這号人物，即便她已經加入這個班兩個月了。

倒也是，高三生都自顧不暇了，哪還有閑心去管一個平平無奇的轉校生。

江禮然的目光掃過衆人，有些人好奇，有些人驚訝，有些人不以為然，甚至還有一些是不屑。

最終，目光精準地落到了剛才提及她的那人身上。

她是班長葉浔，除去張雪和李佳佳，她是這個班上唯一記得住她的同學

江禮然茫然無措地望着她，試圖通過上下回掃的眼神向她求助。

葉浔卻假裝看不懂她的暗示，悠悠地向她解釋道：“體委的腳扭傷了，你替她去參加長短跑吧。”

？？？

“呃……”對于葉浔的反應，江禮然實在無語。

她不懂嗎？不可能吧！就是想讓我去！！

江禮然的心髒被擰成一團麻花，臉上的表情因周圍炙熱的注視變得更加僵硬。

她并不是體育生，隻是為了彈貝斯，她需要一定的體能訓練，雖然她早就已經放棄，荒廢了貝斯許久。

她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夠勝任，倘若不能，同學是否會對自己産生意見。

班主任雙手撐着講座，歪頭問道：“禮然，你覺得可以嗎？”她的聲音又輕又柔，她是真的在詢問江禮然的意見，而非在給她施壓。

江禮然環視四周，瞥見大夥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那聲音很低沉，但在江禮然聽來卻異常清晰，她聽到了自己的名字，聽到了“替補”“臨時代替”“完了”這樣的字眼。

她已然明了，自己在她們眼中不過是一個令人無法放心的替代品，一個在關鍵時刻可以推出去擋槍的棋子。

這副情景，換誰來心裡都很不是滋味。

一團火突然在眼中燃起，她頂了頂腮，立馬向班主任答應道：“我覺得可以的，沒問題。”

區區一個長短跑而已，這算什麼？

放手一搏吧，别顧慮太多。

…………

學校的睡覺鈴在如墨的夜色中回蕩，操場沉浸在一片靜谧之中，隻有那昏黃的老式路燈伴随着月光灑在僅剩的兩人身上。

江禮然疲倦地癱坐在冰冷的橡膠跑道，影子已被燈光拉得修長。

汗水打濕她的短發，略顯淩亂，幾縷發絲緊貼在前額，随着呼吸的節奏微微顫動。

額頭滲出幾顆汗珠，沿着溫潤的臉龐緩緩滑落，最終滴在鎖骨上，留下短暫而微涼的觸感。

她接過葉浔遞來的毛巾和水，一手輕柔地拭汗，一手将水瓶穩穩地卡在膝蓋間。

拇指一擰，瓶蓋應聲而開，她仰頭一口氣喝下了大半瓶。

清涼的水灌進喉管裡，帶走了訓練後的燥熱，她的身體也随之放松，雙手交叉在腦後，往後一攤，卧進了跑道後的草坪。

葉浔收起定時器，緩慢地坐在她身旁，随後模仿着她的姿勢，也躺到了草坪上。

兩人一同仰望着夜空中的繁星，幾朵流雲緩慢地飄過，偶爾遮住了月亮，讓星星更加耀眼。

“南高的？”葉浔突然發問，打破了夜的甯靜。

江禮然擡了擡下巴：“昂，你怎麼知道？”

葉浔偏過頭，帶着些許敬佩看着她：“我聽我南高的朋友說過你，學生會的，彈貝斯的那個，你爸很有名。”

“是啊。”江禮然淡淡道，眼中閃過一絲自豪，但很快又變得黯淡。

“怎麼想着轉來我們學校讀？家道中落了？”

這個問題直接而尖銳，江禮然沉默了片刻，歎着長氣。

“是又不是吧，主要是我父母離婚了，繼父那邊……啧。”

葉浔癟起嘴，點了點頭：“我懂，理解。”

她繼續問：“不過你怎麼在班上都不愛說話啊？我聽我那朋友說你是交際花來着。”

江禮然眉頭緊皺：“哈？交際花？？”

“哈哈哈哈哈哈，沒有，意思是你很受歡迎。”

“還好吧……”

江禮然凝視着星空，那星星格外閃耀。

可星星再閃又有什麼用，它們終将變得暗淡無光，沉寂于無邊無際的太空中。

“主要是覺得重新步入一個新集體很難，而且高三了，大家都很忙的。”

“害，别在意這麼多，加油吧！”

“嗯。”

…………

夜深人靜的401宿舍裡，亮起一盞昏暗的台燈，筆尖與紙張的摩擦聲甚是清晰。

江禮然看了看正奮筆疾書的張雪，無奈地搖搖頭。

果然啊，高三生是這樣的，即使明天是運動會，對高考的抗戰也從未停歇。

她沒去打擾她，隻蹑手蹑腳地走進了洗手間，輕輕打開了花灑。

嘩啦啦的水流浸濕着身體，卻帶不走分毫疲憊。

長達十天的訓練結束，江禮然裹着厚重的被子，輕而易舉地進入了夢鄉。

翌日，期盼已久的冬季運動會終于來臨。

初冬的寒風悄然來襲，從窗戶的夾縫間穿過，帶着嘶嘶的聲響步入401寝室，室内的溫度随之下降，冷冽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

江禮然被這風吹得不禁打了個噴嚏，她摩挲着空蕩蕩的雙臂，把窗戶關了起來。

她剛洗漱完，為了待會的長短跑，身上隻穿了件白色的無袖背心。

看來在這種情況下，不得不準備一些保暖措施了。

她從衣櫃裡翻出一件黑色的厚衛衣，利落地套在外面，随手拿上盛滿熱水的保溫杯，跟室友随口打了聲招呼，便獨自一人匆匆下了樓。

暖風機熏着食堂，一列列的長隊早已排至食堂中央，人群摩肩接踵，擠在打飯窗口，燥熱不已。

人好多……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排到自己，不過這種時候也隻能等了。

江禮然接到隊伍後，緩緩喝下了一口熱水。

飯後，運動會開幕式正式拉開帷幕，龍英附中全體學生齊聚操場，場面十分壯觀。

江禮然看着那些比她矮小許多的身影，這才意識到——龍英附中還有個初中部，平時，這裡隻對高中部開放。

冬日的陽光蒼白而無力，無法驅散寒冷的空氣，微弱的寒風穿透了她的衛衣，針尖一樣紮着她的皮膚。

她将暖熱的雙手交叉伸進袖子裡，撫平雙臂的圪塔，目光随着學校領導們的身影移動。

她們依次走上主席台，開始發表講話。

她并不喜歡這種所謂的“儀式感”，隻覺得雙腿站得酸脹，什麼時候才講完呢？

她的思緒開始飄往别處，目光遊移到了操場邊的樹上。

那些樹不如往常那般茂盛，僅有光秃秃的樹枝在寒風中蕩漾，像極了台上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