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彈了多久,太陽依舊高懸,江禮然把貝斯放回琴包,可死活塞不進去。
底下似乎有個東西卡住了,她伸手,往琴包内部探了探。
拿出,竟是一張被剛才那動作,摧殘得滿是壓痕的賀卡。
鼓了鼓卡片,輕輕展開:
TO.LR
願你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你想去的地方,勇敢追夢,事事順意。
多喜樂,長甯安,歲無憂。
祝你十八歲生日快樂!
——裴元序
江禮然摩挲着賀卡,望向不遠處的湖面。
有風吹過,不算平靜,但水面波光粼粼。
心情有所好轉,她小心地收好賀卡,振作起來,想都沒細想,在街邊攔下一輛車,直奔L大附近,尋找住處。
在車上時,她就刷了多篇有關租房的帖子,聯系了不少房屋中介,最後選定了一位專業且熱情的女性中介,打算在她那看房。
知曉江禮然是高三畢業生以及了解她各方面的需求後,中介很快給她發了一連串房型,一一介紹房子的朝向和特點,時不時插幾句看房的注意事項。
江禮然不大能聽得懂,選了幾間看着不錯的房型,便想着實地看看再說。
一下車,她與中介對上電話,聚到了一塊,行李也被分走了一半。
從前的社交屬性在此刻得到了釋放,江禮然與中介在看房的路上,孜孜不倦地聊了起來。
中介聽聞她一整天沒吃飯,拉着她到一家表面平平無奇,實際味道一鳴驚人的蒼蠅館子裡,先填飽肚子。
看着中介年紀不大卻對工作如此上心的樣子,江禮然放下吃好的碗筷,笑了笑。
“你以後一定能當上銷冠。”她說。
中介前仆後仰地大笑:“銷冠可不是留給我們這些人的。”
笑到一半,她忽然停下,盯着碗底殘餘的紅油,臉色僵住了。
江禮然不解,眼神既略帶憂色又困惑,望着她。
察覺氣氛不對勁,中介起身去掃牆上的付款碼。
“機會,是給年輕人的。”她似語重心長又似随口一說。
江禮然滴溜溜地看着她,聽到店裡響起收款的聲音,問:“你多大?”
居然能随意請還沒定房的租客吃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這不符合一個需要刷KPI的中介的人設。
“20。”中介回頭,收起手機。
“你這還不年輕?”江禮然當她開玩笑,坐在椅子上仰望着她,又打趣道:“那我要是沒被L大錄取,我來當你的同事好不好?”
“嘿喲,你還要搶我生意啊。”中介往後一傾,笑着擺手,“那可不行,學生要有學生的樣子,好好讀書,去幹大事,懂不懂!”
她隔着桌子,扇了一把江禮然的胳膊。
去幹大事……指的是不務正業去玩過氣了的搖滾樂嗎?
江禮然想,笑出了聲,站起身來背上貝斯,與拖着行李箱的中介出了飯館。
輾轉幾次,她終于找到了心儀的屋子。
這是一間不大不小的一室一廳,客廳外有個面向商業街的陽台,早能看日出,暮能看日落,夜能看樓下的燈燭輝煌。
不過最令她滿意的還是,這裡的隔音效果較好,這樣她就可以在不擾民的情況下練習貝斯。
雖然,貝斯那低頻的特殊聲響不似電吉他般嘹亮,透過牆闆還是能夠感受到嗡嗡的動靜。
但,讨個安心。
簽好合同,交完租金押金,她這個大累贅算是站定了個落腳點。
瞧了瞧卡上的餘額,江禮然開始慶幸上個月因記大過而被母親賞巴掌的事。
得虧她易怒,一氣之下甩回了這張卡,也幸好自己前幾年有攢錢的習慣,不然被趕出來,可能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江禮然又望了眼付款記錄,心疼得在滴血。
正值租房高峰期,房租比平時貴了一兩百,好在沒有中介費,算上押金與半年的租金,整整兩萬塊。
該說貴嗎?那是間屬于自己的家,是個無人幹擾的落腳點。
該說便宜嗎?網費水費電費都需要提前充值,林林總總算下來,手頭的餘錢不剩多少。
其實江禮然覺得這間公寓還算不錯,門外的安保工作做得很好,外來人員都需要登記。
雖見不到房東本人,但有個美名其曰“管家”的人機管理員。
大大小小的事隻需要跟“管家”說,他會給你發來一個系統的鍊接,交租、報修、水電表、智能門鎖……都在上面了,自己操作。
有一瞬間,竟有種長大成人,步入社會的成就感,好像自己被曝光在淨藍的天空下,前途盡是光明。
所謂好事多磨,這是被趕出家門的賠付品。
想想也沒什麼大不了,至少住在這裡,沒有僞善的繼父,不用被逼着與繼兄相處,也聽不見母親沒由來的責怪。
畢竟,這裡是自己的家。
值了!
把行李擱在客廳後,江禮然出了趟家門,從樓底的超市裡帶回兩大袋子生活用品。
鋪好床,挂好衣服,放好牙杯毛巾,江禮然開了瓶汽水,來到陽台上吹晚風。
月亮高挂,樓下燈火通明,遠遠還能嗅到燒烤香。
江禮然看着建築間的夾縫發呆,淺淺抿了一口汽水,蜜桃味,很甜,很清爽。
回到房内,關上陽台門,世界都靜了下來,似乎帶來了些許落寞。
換到一個新環境裡,人總會變得脆弱,心情忽高忽低,更别提江禮然這個人本身就敏感,情緒上來了擋都擋不住。
明天……要找個工作吧,看來這個假期不能再見到元序了……
來到卧室,半開着的行李箱躺在床與衣櫃的過道間,江禮然看着它愣了半天,才走上前去。
正要拉上行李箱的拉鍊,凸起的夾層吸引了江禮然的全部注意。
她把手一伸,在内裡摸到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不需要看,她都知道那是什麼。
紅色的禮盒内,是一條冰冰涼涼、圓滾滾的珠子。
一條黃花梨手串。
盤着手串,珠子碰撞時吱嘎吱嘎的,老了點,卻很清脆。
本着不浪費電的原則,江禮然進卧室時沒開燈,隻有客廳的燈亮着,光從門框那洩進來。
“吱嘎吱嘎……”
珠子慢慢地在手間滑動着,思緒也跟着這聲音飄走,步入了埋葬在腦裡的那些破碎回憶。
那是清明節前夕,愚人節魔咒誕生的那個夜晚。
依稀記得那天風很大,父母瞞着她辦完了離婚手續,回到家,屋子一片狼藉。
那一滿牆的電吉他與貝斯都已砸成木塊,淩亂地躺在地上,桌角邊有着細碎的木屑。
那是它們的屍體與皮肉。
臨走前,父親什麼都沒帶走,除了肩上那把不貴,但跟母親有着美好回憶的電吉他。
母親披頭散發,像是着了魔,瘋狂地把家中所有關于父親的物品打包,丢到了小區樓下的垃圾箱裡。
當然,也包括這條自己十六歲生日收到的手串。
在把那堆大袋子扔出家門的時候,江禮然撕心裂肺地哭着,抱着袋子不肯松手。
母親一改往常溫柔的樣貌,從她手中撕扯着袋子,沒有去在意她的情緒,隻一遍又一遍地罵着:“你這個沒有骨氣的孩子。”
當天半夜,小區裡各戶人家都關上了燈,隻剩些許星星點點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