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L大正式開學,在辦完一系列麻煩的新生入學手續後,新生迎來了最令人頭疼的軍訓。
彼時初秋來臨,暑氣還未完全消退,日照依舊毒辣,不過至少風再也不似夏日那樣黏膩,偶爾吹來的一絲涼意,算是唯一的慰藉。
一天訓練下來,除了在邊上打着傘、吃着西瓜看戲的學姐學哥,每個人都汗如雨下,恨得牙癢癢。
操場上彌漫着一股股腥鹹的汗水氣,解散過後,新生們都紛紛甩下浸濕的軍訓外套,或是一瘸一拐地回宿舍,或是直接癱倒在地,離世了一樣。
全身劇痛的裴元序一手搭着外套,全然不顧大小姐形象,就往地上坐。
一邊用手臂拭着額頭的汗,一邊氣喘籲籲地掏出手機,準備給司機撥去電話。
正要按下那串号碼,手機突然響鈴,恰巧是媽媽打來的。
剛一接通,裴元序便換上嬌滴滴的語氣,朝媽媽訴苦:“嗚嗚嗚……媽咪我好累~”
那邊欣慰地笑了笑,溫柔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我家乖寶寶辛苦了,媽媽知道你今天軍訓,特意讓阿姨給你準備了些好吃的,犒勞一下今天努力的自己!”
“你把秋秋和禮然帶到家裡來,咱一起吃飯,好不好?”
聽着這熟悉的撫慰,裴元序的疲憊頓時消減了一大半,她甜甜地笑着,回應道:“好啊~”
“司機應該快到了,你們先緩一會兒,不着急昂。”
隔着手機聽筒,裴元序似乎都能感受到從裡面伸出的一隻暖手,正撫摸着自己的腦袋,倒有些舍不得拿開手機。
她娴熟地撒起嬌來:“媽咪我愛你~muamua~”
那頭高興得不行,聲音都變得像浸了蜜:“寶貝我也愛你呀~”
裴元序滿意了,嘿嘿一笑,挂斷電話後,挨個給林序秋和江禮然打去電話。
兩人都毫無疑義地應了下來,江禮然答應完才想起自己一身汗,衣服全都濕透了,她不想油頭垢面地跟着裴元序回家,于是讓她倆先走,自己得回家洗個澡換身衣服。
裴元序應聲道好,随後便帶着林序秋坐上自家司機的車,一起回家。
剛進門,裴媽媽就笑着迎了上來,林序秋一見她,興奮地張開雙手,奔過去抱住她的腰。
“媽咪!好久不見,我好想你。”
兩人在玄關處緊緊相擁,裴媽媽摸了摸這位幹女兒的頭,又幫她整理着黏在臉旁的耳發:“最近過得怎麼樣?開心嗎?今天累壞了吧。”
直到那濕潤的耳發全部清理到耳後,林序秋這才想起自己身上黏糊糊的。
她立馬放開手,撓撓後腦勺:“忘記我身上髒兮兮的了,我最近過得很舒服!暑假的時候還和圓圓去旅行了……”
一行人往屋裡走,她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最近發生的事,順便吐槽了下大學軍訓。
被夾在中間的裴媽媽面帶微笑,滿眼歡慰地看着她的“兩個女兒”,聽林序秋絮絮叨叨講個不停,時而揉着她倆的肩膀,附和幾句。
聽完那些瑣事,裴媽媽将兩人往樓上趕:“圓圓秋秋,你們倆先去洗澡吧,洗完吃飯了,廚房阿姨很快就做好了。”
兩人乖巧地應好,拖着勞累的身體上二樓,回到各自的房間。
别墅的占地面積很大,一層容納了四間套房,分布在長廊的兩側,兩人的房間位于盡頭,門對門。
這自然是考慮到林序秋閑得無聊時,總會來找裴元序玩,裴家才專門将兩人的房間安排在一塊,得以方便。
至于另外兩間套房,一間大敞着門,布置整潔,一間則緊鎖着,除特殊情況,幾乎不會打開,像個潘多拉魔盒。
沐浴過後,裴元序換上舒适的居家服,走出房門。
長廊裡,遠遠就聞到底下傳出的一陣陣飯菜香氣,直引着人來到樓梯平台處。
仔細嗅了嗅,好像有自己最喜歡吃的土豆炖牛腩。
她立刻轉身,輕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地下着台階。
來到餐廳門口,就見江禮然坐在了餐桌前,正笑意盎然地跟裴媽媽聊着天。
“禮然你來啦。”裴元序打着招呼,朝餐桌旁走去。
江禮然下意識幫她拉開自己身旁的椅子,“洗好啦?秋秋呢?”
“嗯哼,秋秋她還在洗,”裴元序坐下,手順勢搭在餐桌上,撐着下巴,“應該過會就來了,我們等一下她吧。”
聞言,江禮然心頭一跳,不禁腦補起兩人一起沐浴的畫面。
她倆剛才,肯定緊緊擁抱着,在氤氲的、冒着粉色泡泡的水汽裡,為彼此抹上沐浴露……
至少此刻在她心裡,兩人應該是那種關系。
盡管她再怎麼阻止自己的想象力,她都沒辦法不去臆測兩人究竟是哪種關系。
縱觀自相識以來,與兩人相處的一分一秒,江禮然都覺得,她們,确實親密得太過火了。
她開始慶幸,剛剛替裴元序拉開了桌角的座位,自己則坐在中間的位置,剛好能把裴元序與林序秋隔開。
同時又覺得,自己這麼做,有些不妥,有些賤兮兮的。
暗戀者是下水道裡見不得光的老鼠,而暗戀同性,是在臭烘烘的管道裡逆流而上,惡臭與沖擊總是嘩啦啦地來。
江禮然就這麼想着,片刻,林序秋便出現在餐廳門口,穿着與裴元序同款的家居服,悠然自得地走來。
看着已經就坐的幾人,林序秋歪頭問裴媽媽:“媽咪,可以開始吃了嗎?”
“菜已經上齊了,快來坐。”裴媽媽招招手,示意她坐在自己旁邊。
聽聞林序秋随意脫口而出的那句“媽咪”,江禮然整顆心,乃至于整個大腦與全身的血管都在顫動。
毫無疑問,林序秋這一舉動更加讓她驗證了心裡的猜想——她倆是一對。
震驚之餘是強烈的不甘,如同黑匣子裡未燃盡的火焰,深深地、不留情面地灼燒着她的靈魂,像又把她打入了另一種“不可能”的地牢。
難怪之前元序跟自己說沒有喜歡的人,原來是有了一段不能被大衆認同的戀情,不是不想說,隻是不能說。
面對餐桌上的六葷四素兩湯,江禮然不知從何下手,也沒有什麼太大的食欲。
裴元序倒了杯葡萄汁放在她面前,看她手足無措的樣子,便動手幫她夾了些菜,柔聲道:“你不要客氣,随便吃。”
江禮然回過神來,輕輕“嗯”了一聲,握上筷子開始幹飯。
裴媽媽夾起一塊紅燒肉,往江禮然碗裡放,笑盈盈地問:“禮然,你是住校還是在外面住呀?”
江禮然道了聲謝,随即回答道:“我在學校附近租房住。”
裴媽媽又問她:“那你要自己做飯吃喽?”
“對,”江禮然點點頭,“有時候來不及做會點外賣。”
裴媽媽想了想,慈愛地看着她:“那軍訓期間要不要來阿姨家住?家裡有房間的。”
見江禮然愣住,她又補充:“總吃外賣對身體不好,你過來我也放心。”
裴媽媽向來是出了奇地喜歡孩子,尤其是性格好、懂事的。
更何況因為高三時女兒被欺負,江禮然為此大打出手的那樁事,她對江禮然的好感便直線上升。始終認為江禮然是個既講義氣又難得的好姑娘,一直想把她“拐”到家裡來。
今天借着軍訓的由頭,總算是逮着機會了。
隻見江禮然為難地望着她,一時不知所措,飯也不嚼,筷子也不動,竟有一絲猶豫。
刹那間,飯桌上的幾人面面相觑,裴元序趕忙放下筷子,搖搖江禮然的手臂,替媽媽趁熱打鐵:“禮然,過來一起住嘛,也會更方便。”
“對啊,”林序秋咽下嘴裡的飯,也跟着附和,“軍訓這麼累,你回家還要做飯。”
江禮然抿着唇,面色尴尬,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耳邊是幾人熱情洋溢的勸說,什麼“車接車送”“離學校更近”,不把她留下就絕不罷休似的,她繃着的雙唇就更緊了,心裡亂作一團。
最終,她實在招架不住這槍林彈雨般的挽留,隻得輕輕點了點頭:“好。”
見她答應,其他人頓時眉開眼笑。
裴媽媽連忙夾了幾道菜放到她碗裡,語氣溫柔:“多吃點,把這裡當自己家,别客氣。”